人间寄居

　　他们还是回了英国，博涅斯住回了他的家，赫梅本意是想在开始的地方结束，可是在他们四处周游时，加州那间上世纪的书寓因为某起暴动被轰得稀巴烂。其实剑桥也很不错，赫梅心想，毕竟在这里，博涅斯答应了他的邀请，才有了后来的一切。哪怕无关风月，赫梅也希望博涅斯孤身一人记起一切的时候是在他熟悉的家里，而不是陌生的加州。

　　回到英国的第一天，博涅斯四处寻找那位红裙子的女士，他打了很多电话，问了所有他认识的人。甚至致电过丹麦某位政府官员拜托他帮忙，赫梅帮他煮了茶，毕竟这一天他讲了太多话。

　　回到英国的第二天，博涅斯开始提笔创作，为他记忆中深爱的红裙子女士，太阳东升西落，一页一页的稿纸铺满书桌。直到深夜，剑桥莫名其妙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颇有几分不止不休的意味，好像这大雪要掩埋这座城市。博涅斯趴在书桌上沉沉睡去，赫梅帮他按顺序整理了所有的诗稿。看着看着他突然笑起来，他没想到原来博涅斯也会有这样直白的语言，薄薄的纸张上仅是滚烫的情意。

　　回到英国的第三天，博涅斯问赫梅他是谁，西塞尔怎么不在。赫梅知道时间到了，他只说自己是西塞尔雇佣过来打扫卫生的。博涅斯没有深究这浅白的谎言，他问赫梅，是否认识苏伊，一位身着红裙的美丽女士，是他魂牵梦萦的爱人。赫梅狼狈低下头，博涅斯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我不认识，先生。”

　　赫梅离开了博涅斯的家，其实他没必要这么着急，他也曾想过，就算是陌生人，能陪在博涅斯身边或许也算很好。他可以装作无视发生，装作博涅斯生病了，甚至装作他们从未相爱。毕竟从前的从前几千年的时光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当博涅斯开口，称呼另外一个人为爱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人生有多少事是覆水难收，如同他爱上博涅斯，又如同他要让博涅斯一直爱他。

　　普通的东西当然杀不死赫梅，他回到伊斯莫里神山，借到了战神的箭，黄金铸成，点缀太阳火的神箭。

　　回到英国的第四天，博涅斯的作息习惯渐渐还原，清晨他在湖边读书。一只命运般的风筝落在他的脚边，他将风筝拾起，细细观摩，下意识觉得风筝上少了些什么。于是站起身来视线又跟着风筝线延伸到远方，他看到一位英俊的男士拿着线锤含着笑看着他。他无意去纠结这个陌生人怎么进入到他的家里，因为那人正掠过湖面很快站到他的面前。

　　“早上好，先生。”

　　听到这声“先生”，博涅斯眉头一皱，先生这个称呼太百搭，至亲至疏之人都可以叫，情人叫出口是百般缠绵，路人叫出口是礼貌淡然。

　　“你是谁？”

　　赫梅却没有回答，他手中风筝的线锤逐渐变化成一支金黄的利箭，他只是含笑看着博涅斯的面容，那绿色的海，顷刻将博涅斯淹没。

　　“啊！”博涅斯一声惊呼，只见赫梅用箭狠狠刺向自己的腹部，鲜红的血液霎时染红了衣衫，博涅斯被惊到头脑无法思索，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看见赫梅的身体向后仰去，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赫梅的身体倒入湖泊中，然后又在博涅斯的眼前渐渐虚化，碎成片，化成烟，什么也没了。

　　博涅斯晕了过去。

　　博涅斯梦里无数画面走马灯一般过，明的暗的，玫瑰和街道，血和眼……他惊惶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心里陡然升起的希冀就堵在嗓子眼快要跳出来了：“赫……”听到动静的艾妮娅从窗户边转过身，她眼睛红红的，肿得明显，博涅斯一下就愣住了，心里有什么一瞬间就碎了。

　　“赫梅……呢……”

　　艾妮娅说不出话，只是一直哭泣，博涅斯只得轻轻抱住艾妮娅，像个慈爱的父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他……不在了……是吗？”

　　艾妮娅靠在博涅斯肩头点点头：“是他让我过来陪你的，他早说会有这么一天……可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么快呜呜呜……”

　　“早说？你早知道他要自杀？”

　　“什么？自杀？”

　　艾妮娅猛地从博涅斯怀里出来：“你说赫梅是自杀？”

　　博涅斯皱了皱眉，很明显，艾妮娅对于赫梅去世这件事的认知和他不太一样。“他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

　　艾妮娅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告诉博涅斯：“很早之前，大概一两年前，赫梅就告诉我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在渐渐流失。后来，就是我们在丽江第一天晚上，他告诉我他的状态越来越虚弱，他开始生一些普通人的病……”听到在这里博涅斯想起赫梅在罗马时发烧，他当时对自己发烧的态度就非常不可置信。博涅斯回想起自己从前很多年，几乎没有关于生病的记忆，是了，他们两人同为神祇怎么可能得凡人的病症。

　　博涅斯马上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赫梅不是普通人？”艾妮娅点点头，“然后呢？”博涅斯问她。

　　“他说对自己的控制也出现一些疏漏，丽江那晚他告诉我，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消散了。所以第二天你看见我的时候，我的状态也很差。他当时嘱咐我，希望我在他离开后过来照看你，他说你一定会很伤心，所以他昨天晚上给我电话后我就准备过来了。不过你说他是自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博涅斯看着艾妮娅的眼睛，里面明明是博涅斯的人影，他却好像看见了赫梅的样子，但他还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博涅斯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眼泪却从眼角滑落。艾妮娅看他这样子知道他是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于是起身离开房间了，只说：“我就在外面，随时叫我。”

　　博涅斯没有作声，他开始对自己的记忆进行复盘，在这之前的半个月他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他明明一直和赫梅在一起，但是对赫梅的感觉却很奇怪，就好像那一段时间自己突然不爱赫梅了一样。还有在丹麦遇到的苏伊，博涅斯并不相信自己会对她一见钟情，她的出现四处都透露着诡异。关键是自己看到苏伊的第一眼，脑子里就好像有人在说“你爱她你爱她”。

　　所以是因为我对苏伊产生了感情，才导致你在我面前用自杀这样的惨烈方式离开我吗赫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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