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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心结
萧瑟冬日下,一棵粗壮的百年银杏树形单影伫立在围栏之内,光秃秃的枝干倔强苍劲,直指苍穹。
水泥护栏之外站着两个年轻高挑的身影,他们不约而同的注视着这棵古朴的树木,似乎在观赏,又似乎穿透了树干的年轮,在早已流逝的时空中追忆。
从江麟自认是盛临,尹芮足足有十几分钟没说话了。
三轮车本来是要载两人到宾馆,经过老街的时候,江麟叫了停。
“记得吗,那会儿你带我去摘石榴,石榴没摘到,被狗追得跑断腿。”江麟望着那片成为球场的方向。
“你给奶奶告状,结果奶奶带着我们上门给人道歉,虽然不服气吧,但最后还是吃到了石榴。”江麟唇角微翘,“是我吃过最甜的石榴。”
“我崴脚的那段时间,你天天背我上下学。奶奶给炖了猪蹄,你不吃,说有脚丫子的味道……”
记得的,怎么会不记得。
只是尹芮从小到大快乐的日子太少了,少到把那几年的时光都埋葬到了记忆最深处,舍不得拿来回忆。因为回忆到最后,那个唯一的朋友也离开了。
“奶奶……怎么走的?”江麟敛了笑。
尹芮终于开口:“心脏,那两年心脏出了问题。”他转身坐在石桩上,“可以手术,但康姨不同意。”
康姨是爷爷奶奶的亲生女儿,嫁人后跟着老公的工作调动去了国外,生了孩子移了民,几年也不曾回来过。
老两口年纪大,不愿意跟着去国外折腾,更不适应异国他乡,便一直留守在白果镇。
后来何霏来到白果镇,生下尹芮。遇到这两位和善的老人,把尹芮托付给他们养大,倒也填补了老人晚年缺失的祖孙之乐。
那个时候尹芮不懂,为什么不让做手术。
实际上这不是一个手术就能病除的问题,老人年纪大了,就算手术也阻止不了器官功能的正常衰退,同时开胸手术风险大,术后的创伤恢复也很难。
康姨的考虑有一定道理,只不过她更多的站在了自己立场。
奶奶走了,爷爷住进养老院,石榴林没了,小学门口的泥坡早就翻修成了好走的路,而江麟竟然就是盛临。
眼前这人个头颀长,穿着厚重的长款羽绒服也站得板正;眉眼也长,眼睑垂下的时候眼尾一道长长的阴影,看着是一副清隽又淡漠的模样。
而记忆里那个小小影子,个头还没尹芮高,走路摇摇晃晃,跟一棵风中颤抖的小豆芽似的;磕着碰着动不动就掉金豆子,尹芮烦他爱哭,横他一眼,眼泪就一直憋在眼眶里不敢掉出来了,是永远跟在身后甩不掉的小尾巴。
确实认不出来,连名字也改了。
“小芮,你还有我。”
这话江麟反复说过很多次,此情此景再次提起,无法忽视的暖意在心上漾开。
“谁稀罕。”尹芮不看他,“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吧,那时候为什么不说?”
江麟当然是想说的,可当时尹芮的状态实在也不正常,一拖再拖,拖到两人的误会矛盾重重叠加,也拖到明了自己的心意。
“我爸是因为离婚才自杀的,我妈认为我受了影响,认定我精神不正常,所以把我丢给了姑姑一家,她是真没打算要我。我没爸妈,那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这话没有骗你。”
“她后来把我接回去,是因为无意间知道我成绩好,智商高,给我继父说让我给弟弟妹妹补习。继父并不知道我爸真正的去世原因,以为只是意外溺亡。他说,只要我改名,就能供我念书学习。”
江麟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尹芮静静听着,并没有回应。
停歇片刻,江麟又说:“我那时候没有选择,任由他们决定生死。后来我偷偷给姑姑打过电话,被我妈发现了。她担心继父会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情,不许我再跟姑姑联系。她也让我改名,要我彻底跟姑姑他们断干净。”
“我很想说我没有食言……对不起,小芮,能原谅我吗?”
话全都说出来了,江麟并没有松一口气,他看着尹芮,等待裁决。
其实尹芮听完就释然了。
当初的心结也不过是两个孤单的同龄小孩,没有父母依靠,被丢到这个小镇上来,以为彼此处境一样,便把对方当成自我的参照映射。结果突然一天,发现对方跟自己其实是不一样的。那是第一次遭遇“背叛”的感觉,而当事人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连招呼也没打就直接离开了。
而今年岁大了,对事情的理解跟小屁孩儿时期早不一样,何况江麟把话挑得那么明,心里的一团疙瘩忽而就散了。
“我找盛姑姑要你的联系方式,第一次说打错了,第二次还是说打错,说没有盛临这个人,第三次之后就打不通了。”尹芮低声道。
江麟想了一下:“姑姑给你的电话是我妈的,难怪了,应该是我妈后来换了号码。”
尹芮未置可否,不再提这个话题,站了起来摸了摸肚子:“李家池塘的鱼庄不知道还有没开着。”
两人一到白果镇就直接去了养老院,又说了这么久的话,前后一耽搁饭点早过了。
江麟伸手揽过他的肩,把人往跟前带:“藿香鲫鱼,好多年没吃上了。”
尹芮用力拍他的手:“拿开,我可没说原谅你。”
“那我请你吃这顿鲫鱼,吃到你想吐为止,可以考虑原谅我吗?”
“一顿饭就打发了?”
“你要愿意,以后每顿饭我都请。”
尹芮把人推开:“你都没钱念书了还有钱请吃饭,逞什么能。”
江麟被奚落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坦荡荡地说:“年后回去,除了惠姨那边的辅导课,我还应聘了一个机构的代课,寒假全代。”
“寒假没几天,能挣多少钱。”
江麟垂了垂眼:“师兄给我介绍了他一个朋友开的工作室,是关于超算的,开学以后我打算去试试,是个很难得的实践机会,到时候看看能做什么。”
“你那个什么师兄到底何方神圣,好像挺神通广大的样子?”尹芮问。
“总之是我贵人。”江麟道。
尹芮漫不经心地拖着长音:“你眼瞎,那么大个贵人在你面前愣是看不见,只知道师兄师兄。”
江麟低头抿唇:“你想帮我?”
尹芮清了清嗓子:“我投资你怎么样?”
江麟笑着摇头。
如此干脆拒绝是尹芮没预料到的,毕竟之前江麟主动提过要资助。
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的江麟不惜任何办法,只想靠近尹芮。而今他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不能接受尹芮的钱。
“我那钱是他留下的,反正也是白拿,放着给我也嚯嚯不完,不如做点儿好事,你干嘛不要?”
“继承的……遗产?”
“嗯。”尹芮说这些的时候没什么情绪,“我那时候是想给奶奶做手术费,微创的那种,挺贵。反正喊他一声就能得这么多钱,我又不吃亏。”
尹芮那时候的确是这样想的,所以毫不犹豫的认了尹智祥。结果看到遗嘱他才知道,他须年满十八岁才能动用尹智祥留给他的遗产,在这之前每月会由律师定期转付他一笔生活费。
等到尹芮十八岁,奶奶已经过世。
不过就算他拿到钱,奶奶也做不了手术,他不是直系亲属,没有权利决定这么大的事情。
说到这里,江麟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尹芮下意识是想偏头躲开,鬼使神差地竟站着没动。
江麟的手便落了下来。
大概是没预料到对方竟然没躲,江麟微微一愣,随即手掌从蓬松的发间滑到后脑。
手指微卷,试探地抓揉了一下。
尹芮头皮泛起一阵酥麻,扩散全身,立时僵在原地。
江麟见好就收,撤回了手:“不说这些了,咱们吃鱼去。”
“好。”尹芮率先走在前头,在江麟看不到的地方悄然吐出一大口气。
李家池塘的鱼庄还在,藿香鲫鱼的招牌也没有换。
两人放开手脚大吃了一顿,像要把前几年没吃上的全都补回来。
吃饱了消食,正好把白果镇从头逛一遍。
既然江麟就是盛临,尹芮领着他逛的自然是镇上老街。
老街全是小时候的回忆,你一句我一句,久远的童年旧事仿若发生在昨日。
老街很短,短到两人怀疑小时候的记忆出了偏差。
那时候能从白天玩到黑夜,这会儿却不到两小时后就走完了。
原本计划在镇上住一晚,眼下还没天黑,两人一商量,干脆坐了最后一趟班车直接到梧城。
市里的住宿比老镇的选择多,尹芮在手机上随便搜了搜,抬眼问江麟:“要给你订房间吗?”
江麟的家就在梧城,他可以回家住。
“订。”
“真的不回去看一眼?”
江麟沉默了片刻,不知盘算了什么:“你陪我就回。”
“什么意思?我陪你回家?”
江麟期待的望着他:“你陪我吗?”
靠,就不该多嘴一问。
不陪他就不回,这还成自己的不是了。
“送你到门口。”尹芮怀疑自己有点不正常,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江麟乐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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