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与仇人共高枕

　　离开辰星，吴留行开着车一个人满北京城大街小巷像个无忧苍蝇似的晃来晃去，东六胡同赵拂衣之前的老宅子、陈云峥家，赵思归学校周边能办理外籍入住的六家酒店，密云机场、北京南站，所有可能不可能的地方，他全都跑了一遍，从南站地下停车场的上客去去取车时，他已经累得走路时脚底板肿胀的跟脚下长了块板砖差不多了。
　　保镖见他身形走站不稳了，急忙拧开随身带的保温杯，递过去：“四味浓茶。”
　　四味浓茶是吴家厨房里的常备茶叶，由普洱、红枣、人参片、枸杞按照一定比例勾兑而成，提神养身，吴留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吴留行接过保温杯，一边走路一边仰头喝了一口茶。
　　茶香沿着干涩的喉咙慢慢往下滑，四肢暖呼呼的，通体舒畅，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保镖见他神情缓和了不少，适时的提议道：“您该回家休息了。”
　　从身后忽然卷来一阵夹着灰色沙尘的冷风，对面楼下在施工，由于没做好防护，混泥土随着风吹到了这边车库里。
　　吴留行拿了张纸巾，把飘进嘴里的沙尘吐出来接住，眼前一黑，忽然记起十几年前的那场沙尘暴，然后不知道怎么了，他心里又酸又悔，好像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一样。
　　他把保温杯放进右边的杯座里，拍了拍前排副驾驶上的保镖：“先不回家，去京华六中，我饿了。”
　　司机当即从红旗路右拐直接往人民大道开。
　　六中对面有家张小六羊肉馆，每天晚上十点以后营业，羊汤做的又鲜又美，汤和大饼不限量，当年在那儿读高中时，他就和易天每周都会来这里喝上两碗汤，那时候爷爷给的零花钱都让他替易天妈妈垫付了肾透支的医药费，一个月下来俩人的生活费加到一起勉勉强强能不挨饿，为了省钱，他们去羊肉馆吃饭时，都是点一份羊肉要两碗汤外加两斤大饼，羊肉馆老板看他们小小年纪就过得这么辛苦，经常趁着人少时给他俩加餐,为了照顾他俩的自尊心，给加餐时还用各种奇葩理由，什么隔壁桌点了菜人就跑了，一筷子没动，你俩吃吧；昨天羊杂切多了没卖完，隔夜的肉不新鲜，你俩吃了吧；昨天没留意火候，肉煮柴了咬不动，没法儿卖，你俩吃了吧.......
　　头一两次，吴留行和易天还感恩戴德，以为自己运气好，可三次五次以后，他们俩终于咂摸过味儿来了，为了感谢老板的善意，吴留行特意从辰星总部偷了两套羊年的羊羊玩偶服，一到周末就跟易天在店门口跳小羊舞发传单，帮老板揽客，直到后来读了高三，羊肉馆老板怕耽误他们的学业，宁可让他们俩打欠条，说等读了大学以后再回来打工还饭钱，他们俩的打工生活这才彻底停了，那时候他和易天连过生日许愿，都是希望将来赚了钱给羊肉馆老板扩建，怎么着也得名满北京城吧，可惜还没等他们俩大学毕业呢，羊肉馆老板就出车祸去世了，现如今经营这家馆子的，是他的一个远房侄子，虽然汤料都没换，但做出来的味道，怎么着都已经不是当年那碗汤了........
　　子夜，六中学校门口的一排白杨树又粗又壮，白色的柳絮伴着微风在空荡荡的街上飘荡，吴留行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羊肉馆的招牌，儿子从小在安科拉长大，估计也没机会吃点儿好的，一会儿去喝碗汤，顺便打包个2斤白切羊肉带回去给他尝尝。
　　掀开门帘进屋，吴留行还没抬脚，忽然又问道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儿。
　　他心头骤然一缩，整个人像条炸毛的狮子狗。
　　跟在后面的两个保镖见老板忽然脊背挺直，一身警觉，以为什么事儿，正要赶在吴留行前面进店勘察究竟，
　　吴留行抬手阻止了他们：“没事儿。”
　　说完，他咽了口唾沫，落下了抬了老半天的左脚。
　　小小的三十平羊肉馆里只有左中右三排桌子，店里客人不多，一共2桌，一览无余。
　　一桌是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学生，满头大汗的，只穿了件体恤衫，看样子是刚打完篮球，另外一桌是个穿黑色棉服的男人。
　　吴留行仔细闻了闻，香味儿还在.....而且更诡异的是，香味儿是从这个男人身上窜出来的。
　　羊肉店老板见吴留行来了，赶紧过来招呼：“您来了！”
　　这个羊肉馆老板是前任老板的徒弟，认识自己，为了防止他说漏嘴，吴留行几步迈到店里面的订餐台，伸手冲店老板嘘了一下。
　　老板也搞不清怎么回事儿，只能迷惑的看着吴留行。
　　吴留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悄声的问店老板：“今天晚上这个女人来过吗？”
　　店老板仔细看了半天那张照片，悄声回答道：“没见过。”
　　“你确定？”
　　“我确定。”
　　吴留行皱了皱鼻子，凑到店老板耳朵边：“闻到屋里的香水味儿了吗？”
　　店老板再次痛快的点点头：“嗯。”
　　吴留行拿手指头指了指餐桌平面图：“是这桌吗？”
　　店老板非常确定的再次点点头：“没错。”
　　“你确定？”
　　“确定，我一直在这儿值班，就是这桌。”
　　吴留行心里再次紧张起来：赵拂衣出事儿了........
　　店老板再次迷惑的抬头看着吴留行，不知道辰星的这位少爷今天是怎么了，往常来了都是直接要半斤羊肉一碗汤直接开吃的，看现在这样儿，好像跟吃饭没关系啊。
　　“您这是........我还需要给您弄半斤肉吗？”
　　吴留行摇摇头：“5斤白切羊肉，不要汤，我带走。”
　　老板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锅里怕是不够5斤了，而且那桌还有2斤要打包带走的。”
　　“还有多少？”
　　“羊杂羊肉加到一起也就2斤多。”
　　“有半熟的吗？”
　　“有啊。”
　　“给我弄两斤半熟的，加上青椒抄一抄，收银台这里我帮你盯着。”
　　“没问题。”
　　反正俩人常来常往的，店老板也没拿他当外人，真就推开柜台门，把位子让给了吴留行，自己痛快的炒后厨切羊肉去了。
　　吴留行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脱了外套，换了一件羊肉馆的工作服，站在柜台里一边玩儿手机一边儿盯那个男人的后脑勺。
　　可能是感觉到背后有人在观察自己，那个男人端起碗，匆匆喝了两口汤，忽然起身，向着服务台走了过来。
　　吴留行用余光看了一眼那人的脚尖，继续玩儿消消乐。
　　“老板，我要大包带走的2斤肉4斤饼弄好了吗？”
　　吴留行闻声抬头：“稍等。”
　　说完，他超熟练的冲后厨喊了一声：“老板，打包的好了没？人等着急了！”
　　羊肉馆老板听见吴留行在喊，也隔着门帘回了一声：“来了。”
　　说完，出菜口的横门被人推开，有人从里面递出了已经用餐盒打包好的羊肉。
　　吴留行转身去上菜口拿羊肉，临传菜前，特意打开包装，重新清点了一下肉和大饼的数量，确定无误后，这才转过身递给对面的男人：“您的2斤羊肉，4斤大饼。”
　　男人掂了掂肉，准备走人。
　　“吃羊肉不配汤可不行，我给您再乘上几碗汤一起带走吧？”
　　男人冷冷的摇摇头：“不用。”
　　“汤是免费送的，一看您就是爱吃羊肉的主儿，以后还请您多来店里照顾生意。”
　　男人厌烦的白了吴留行一眼：“不用。”
　　吴留行“如果您嫌沉，住的不是太远的话，我给您送过去也成。”
　　男人冷冷的捏了一下手腕上的刀疤：“我说了不用。”
　　再缠下去他肯定会起疑心，吴留行抱歉的笑了笑：“好，那就听您的。”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夹子，问吴留行：“一共多少钱？”
　　才30岁出头，明明也有手机，竟然不用微信支付宝，而是用现金，这人肯定有问题。
　　吴留行看了看账单：“568。”
　　男人扔下6张百元钞票，吴留行收好钱，当即给他找零。
　　扒拉了好哒一会儿，他抱歉的抬起头：“不好意思啊，零钱不够了，您看要不这样儿行吗，咱俩加个微信，我用微信红包把找零转给您，过后我再跟老板报账就行。”
　　那人从吴留行手里接过仅有的20块钱：“其他的就不用找了。”
　　说完，那人便拎着羊肉和大饼走了。
　　等他一出门口，吴留行当即脱下工作服，带着两个等在另一桌上的保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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