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初八，复工日。

　　早晨两人在门口吻别，一个坐地铁去M大上班，一个坐公交去新公司入职。

　　一个小时后，彩虹仓皇失措地从通勤人流里挤下公交，早上精心抓的发型再度成为鸟窝。

　　呼……他心有余悸地看着依然满载的公交起步离开，心想这就是上班族的晨间战役了吗。

　　但开启一份全新的职业生涯还是让他隐隐有些兴奋的，仿佛一场未知的冒险。

　　掸了掸衣服，他朝气蓬勃地往目的地走去。

　　公司在三环的一栋办公大楼内，这一片一水全是留学机构，广告牌见缝插针似地挂满了大楼外部。

　　坐电梯上楼，前台登记后，很快就有人事小姐姐过来接他。

　　“Hi, Rainbow, how are you.”还是之前面试他的那一个，妆容精致的人事小姑娘一口流利的英语，带着彩虹进了公司大门，边走边跟他闲聊。

　　一百多人的机构里，几乎人人都有海外名校的留学经历，这在寸土寸金的B城并不算什么稀奇的加分项，而他这样履历平平的老外反倒成了鄙视链最底层。

　　人事带他在办公室转了一圈，简单跟同事们打过招呼，便把他带到单独的一个会议室里做入职培训。

　　秉承着时间就是金钱的宗旨，人事小姐姐语速飞快，怕彩虹汉语不好，还特意用的英语，流利程度堪比母语使用者，彩虹都差点没跟上。

　　哐哐哐一吨信息轰炸后，又掏出手机，把他拉进了各种工作群，挨个介绍各个群组的功能，最后终于结束输出，带他去仓库领了办公用品，而后来到工位。

　　好在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很友善，彩虹做完自我介绍后，大家都纷纷过来跟他握手或拥抱，而且公司不止他一个外籍，还另有三个其他国家的顾问。

　　将近十二点，彩虹才得以喘一口气，脑子还是瓮瓮的，又被友善的同事邀请一起去吃午饭。

　　他长得帅，举手投足又十分有魅力，这极大地提升了别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分，整个午餐期间，新同事们都十分热情地同他攀谈，向他介绍在这个公司生存的小妙招。

　　譬如每周五老板都会请喝下午茶，所以那天中饭少吃一点；又或者加班到晚上十点后可以报销打车费用，别忘了索要□□……

　　下午，他见了直系领导，聊了一会儿后，领导指派了一个小组长带他。

　　这会儿他正坐在工位上聆听教导，带他的Jessica是个干练的职场女性，三十出头，但已经有差不多十年的工作经验了，十分娴熟地同他梳理了一遍每日的工作流程，然后丢给他几份资料让他自己看，熟悉下工作内容。

　　他的工作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替人写文书。这事彩虹不陌生，他当初申请大学时也经历过，又是英语母语者，以是才得到了这份工作。可那毕竟只限于新西兰的大学，而如今，他面对的对象天南地北，不同学校的侧重点不一样，他还得了解常见高校的文书风格和重点，以及与申请人进行专业的沟通，了解对方的优劣势，更有针对性地进行陈述……

　　总之，要学许多东西。

　　整整一下午，他都在看公司章程和过往案例，到了下班点时，他早晨的满腔斗志已经散了一半，满脑子只剩Dear Sir/Madam和Dear Visa Officer了。

　　实习期的活不多，Jessica大方地让他按点下班。

　　彩虹有些诧异地看着除他以外纹丝不动的同事们，想问你们不走吗，但还是忍住没多嘴，谢过Jessica就打卡走人了。

　　五点正是下班高峰，光排队挤公交就花去了半个小时，再一路堵回小区，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彩虹手忙脚乱地跳下车，双肩包夹在密密匝匝的乘客中间差点没扯下来，简直要疯了。

　　好在回到家时，迎接他的不仅有方老师的拥抱，还有一桌子现成的饭菜。

　　还没正式开学，方知有今日返校也只是参加常规会议，下午两点多就结束了，于是顺便搬了一点行李过来，还采购了一点食材做了新家的第一顿饭。

　　与他的轻松相比，彩虹仿佛是经历了一整天的苦难，一进门就倒在方知有身上不肯起来，精疲力竭地说：“方老师，我好累啊……”

　　方知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了。”

　　彩虹挂在他身上，被他拖着去洗手、坐下、吃饭，一路抱怨这一天的经历，“……怎么会这么堵，整整两个半小时才到家啊……明明早上过去才一个小时……我在车上都快挤吐了……”

　　方知有给他夹菜，“你今天去得早，如果是正常九点上班，也会这么堵的。”

　　彩虹愣了，确实，他今天是为了办入职才提早出的门。

　　“不会吧……”他弱弱问。

　　方知有笑了笑，没回答。

　　彩虹于是郁卒地倒在餐桌上，大受打击。

　　“怎么不打的？”方知有问，“打的应该只要二十多分钟。”

　　“……加班晚回家才报销打的费用。”彩虹十分心虚地说。

　　方知有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聪明地察觉到了这个大男孩的窘境，“缺钱怎么不跟我说？我现在给你转一点。”

　　“不用！”彩虹下意识拒绝道，身为一个男人，经济上向伴侣求助，是一件很丢尊严的事。

　　方知有严肃地看着他，“那你老实告诉我，身上还剩多少钱？”

　　彩虹立马闭嘴了，疯狂扒饭。

　　“Rainbow.”方知有叫了他一声。

　　彩虹只好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他看了自己的余额。

　　24.5这个数字让方知有整整沉默了一分钟。

　　低气压的氛围让彩虹心里直发毛，自觉低下头示弱，等着方知有发火。

　　等了一会儿，他没有等到方知有的指责，却听到了手机的短信音，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一笔转账通知，方知有给他转了一万块。

　　“方老师？”彩虹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算我的房租，行吗？”方知有说，“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吃苦，Rainbow，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和我商量一下好吗？我很高兴跟你同居，但前提是我们一起努力，而不是你一个人承担压力。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对自己，我会心疼。”

　　彩虹呆呆听他说，眼眶慢慢热了，“对不起，方老师。”

　　方知有伸手越过餐桌，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吃过饭，彩虹自觉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而方知有坐在沙发上，终于有机会看到彩虹本来想要藏起来的租房合同。

　　四千二的月租着实是方知有没有想到的，再加上水电网以及日常开销……他慢慢皱起来眉头。

　　彩虹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方知有捏着租房合同，靠在沙发背上，蹙眉沉思。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到方知有身边，小心地叫了他一声，“方老师。”

　　方知有转过头，看了他几秒，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没生气，别担心，但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这是他们同居的第二天，两人的行李都还没有归置好，就已经不得不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了。

　　彩虹自知理亏，小声道：“你说。”

　　“Rainbow，我明白你想要给我一个惊喜的想法，短时间内看房找房，你肯定花了很多时间精力，还有钱。”方知有顿了顿，握住他的手，“这很辛苦，我知道。”

　　彩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抿了下嘴。

　　“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或许不需要你这样委屈自己来讨我高兴？”方知有的语气很温和，以至于听不出半分责备，仿佛只是在平和地跟他一起分析案例，“你为我制造惊喜，我很感动，但我更希望这是彼此都游刃有余的浪漫，而不是你掏空钱包单方面吃苦来表达心意。”

　　“……我自己也要住的，我本来就打算搬出来租房的。”

　　“但那至少你不需要如此仓促地租下房子对吗？你可以慢慢看，选个价格更合适的，或者正式上班有了收入后再租，不必把自己逼到兜里只剩24.5，只为在我回来之前准备好这个地方邀请我同居。”

　　方知有戳破了他最后一层狡辩，这让彩虹再度陷入沉默。

　　很久，彩虹才颓丧地开口：“你是觉得我很幼稚对吗？”

　　方知有捏了捏他的手，把他带到自己怀里，“是，但这不是一个贬义词，Rainbow，在我这里，这叫做真诚。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都很感动，我只是不希望你委屈自己。”

　　“……我没有委屈我自己。”彩虹说，语气带上了一丝激动，“是，我花光了所有钱租下了房子，的士也打不起，可那又怎样呢？我有工作，很快也会有工资，顶多就是辛苦这个月而已，我不觉得这算什么委屈。”

　　“冷静点。”方知有搂住他肩膀的手稍带力度地拍了拍，“我们是在商量这件事，不是在互相埋怨，好吗？”

　　不知为何，他淡定的语气并没有安抚彩虹的情绪，这个金发男孩反而愤怒地甩开了他的胳膊，声音也跟着高了起来：“你就是在抱怨我，觉得我擅作主张。房租贵给你压力了是吗，还是你根本不想跟我同居？你总是这样，不好意思拒绝，事后又觉得我胡闹。你明明可以直接说no的，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方知有定定看着他，脸上划过许多情绪，意外，无奈，以及一丝疲惫。

　　彩虹耷拉着脑袋，手肘支在膝盖上，宛如垂头丧气的大狗。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可以搬回去。”彩虹说，“听着，我邀请你同居只是因为想有更多时间相处，我花我自己的钱，我自己做的决定，你只需要告诉我yes or no，我不用你来替我分析我的财务状况！”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爆发，也许是连日来兼职打工以及跟房东沟通的辛苦，也许是第一天入职发现工作内容没有达到自己预期设想那样有吸引力而觉得失望，又或许是方知有对整件事的态度……

　　他涨红着眼，死死盯着地面，浑身都紧绷着，不知在跟什么较着劲儿。

　　房间里很静，甚至能听到窗户外头传来的声音。

　　长久的静默里，方知有慢慢想通了一些事情。

　　不论是恋爱节奏，还是对待很多事情的态度，他跟这个混血男孩都太不一样了。他知道这是两人的文化背景成长环境导致的，也总想要去沟通理解，可直到现在，彩虹的爆发才让他猛然意识到，或许这种试图沟通也是一种冒犯。

　　彩虹很粘人，他知道，不管是年龄差还是一口一个的“方老师”，都难免让他代入了照顾者的角色。但方才的争吵才让他想起，这只是一种情感上的依赖，并不意味着对方事无巨细都要向他解释。

　　他伸出手，再次想要把人拉回怀抱。

　　彩虹毫不犹豫地甩开。

　　方知有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握了握，最终放了下来。

　　“对不起。”他听到方知有说，“如果我说的话伤了你的自尊心，我向你道歉，Rainbow，这不是我的本意。”

　　彩虹紧抿着嘴，用力闭了下眼睛。

　　“是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方知有轻声说，“我……我有很多事想跟你聊，但如果你不想聊，我确实不该一味地干涉你的隐私。”

　　尽管在他的认知里，两个人在一起，万事都有商有量才是一段感情能够牢固长久的保障，可这显然与彩虹的价值观截然相反。

　　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金发男孩有着他或许不能理解的对于“亲密关系”的定义，而他总是在彩虹缠着他胡闹的日常里忘记了这个男孩本性是自由独立的。

　　“Rainbow，”他苦笑了一声，“抱歉，我不太懂你们的观念，但下次我会注意。”

　　彩虹在他放低姿态的求和态度里逐渐冷静下来，“……对不起，我没想跟你发脾气的。”

　　“我知道。”方知有再次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这次彩虹没有躲开，顿了一下后，主动靠在了方知有的怀里。

　　方知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抚摸着他的胳膊，把那些原本想要跟彩虹商量的未来规划再次吞回自己的肚子。

　　可能即算说出来——不管是存钱买房还是柴米油盐——都与彩虹随性浪漫的生活方式是如此不同，这个异国男孩不会理解，反而还会徒增争吵。

　　他或许应该单纯享受彩虹的这番心意，而不是用严肃的谈话扫对方的兴。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彩虹疲惫不堪，靠了不到十分钟就已经睡了过去，争吵也就不了了之，甚至第二天起床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尴尬和复盘，因为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两句，就急匆匆地出门再次踏入上班人潮中。

　　第二天上班的工作内容依旧是看资料、熟悉业务、参加会议……

　　下午两点多，公司其他三个外国员工中的一个好心给彩虹发了条英文短信，机翻过来后意思是：“一个友好的小贴士，公司传统，新人入职请办公室喝奶茶。不要有压力，自愿行为。”

　　彩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谢过对方后，立刻在工作群群里发出邀请：“我请大家喝奶茶，大家都要喝什么？”

　　下面立刻跟了一堆回复，彩虹打开外卖软件一一下单，尽管只是请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们，也得好几百了。

　　这个时候，他忽然体会到方老师的爱，要是没他昨天给自己转的那笔钱，他是真的撑不过发工资前的这段时间。

　　等奶茶的时间，他犹犹豫豫地给方知有发去一条短信：“方老师，我爱你。还有，昨天对不起。”

　　收到短信的方知有勾了勾嘴角，冲动的大男孩冷静下来后的示好总是格外让人心软。

　　“我也爱你。”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