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

作者:依文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殉情



      周赴叹道:“朕担心你。”

      却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刚这样想着,体内翻涌的气血便直窜上来,我猛地一吐,吐出一大口血来。我望着那滩血,整个人都有点发虚。这是我第三次吐血了,我想我这身子,也不由我自己作主了。

      “乐儿!”

      周赴心惊胆寒地抱紧了我,我缓缓倒下,他便随我一同瘫坐在地上。只是如此一来,我唇边的血迹或许会弄脏这身精美绝伦的斗篷,也或许会弄脏他的龙袍。

      可我实在没力气挣扎了。

      我疲累地倚在周赴怀里,想对他说他可能陪不了我了,做了这么些年的夫妻,膝下唯有一子,我虽不称职,但总归是给他留了血脉,希望他能好好照养漠儿,别再像以前那样忙于政务忽视漠儿。漠儿是个可怜孩子,除却嫡长子的身份外,我再没什么能给他。

      我做不到的事情,只能仰赖他去做。我把皇后之位让出来也好,想必他来日册立的继后便是不比我好,也一定不会比我差。

      谁知周赴斩钉截铁地对我道:“乐儿若是死了,朕绝不独活。”

      我闻言大惊,难道他要为了我,置整个承雍国于不顾?

      周赴甚至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再从中倒出一粒药丸。

      “这是鹤顶红,服之必死无疑,乐儿若不在人世,朕了无生趣。”

      他莫不是疯了?

      我慌里慌张地反握住他的手,可意识有些模糊,使不上力。

      周赴徐徐道:“乐儿回宫原非本意,是朕强留你于此,可朕终究没能护你周全,是朕对不住乐儿,可朕,不能再失去你。”

      我一不留神哭了,他竟用自己的命来留住我。可失去祐儿之后,我的心泉便一点一点枯竭。我无心调养,再加上接连吐血,生机更为薄弱。便是我不想死,这条命怕也撑不了多久。

      从前我听说这世上有许多人郁郁而终,我心底里还颇为不屑,我觉着没有什么事是看不开的,只有狭隘懦弱之人,才会死于心病,且是自己作死。如今轮到我阴郁成疾,我方知从前所想是多么可笑。

      枉我一向自诩潇洒,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那个最难放下的人。四年前我放不下周赴对父亲的利用与发落,一怒之下抛夫弃子,自去行宫独居;而今我放不下祐儿从我的生命里抽离,为此心碎神伤,悲痛欲绝,眼看就要随之而去了。

      这具外表看似完好内里却破碎不堪的身躯能坚撑至今,已可谓是奇迹了。

      周赴为我拭泪:“待朕死后,兰府中人便无需留于京城,乐儿的家人皆可重获自由。听闻朕的幼弟极是活泼聪颖,像极了幼时的乐儿,可惜朕一直没能前去探望。朕原想着年前寻个时机陪乐儿回家,看望乐儿的亲人,看看那个孩子有多像乐儿,奈何到底是不能了。朕知道乐儿虽有所介怀,但还是心疼自己的家人,更心疼咱们的孩子的。漠儿是个好孩子,也是朕最疼爱的孩子,可朕每回看到他,便会想起乐儿。朕的心伤尚且无法自愈,又如何去宽慰他的思母之情?朕不忍见他泣不成声,也不能时常相伴,唯有恳求母后多加善待。”

      我泪流不止,没想到沾湿他这身龙袍的,不是我的血,而是我的泪。

      周赴似也落了泪:“其实这些日子里,朕看着乐儿强装无事苦苦支撑,心中苦痛不比乐儿少。朕甚至在想,若不是朕假借太后之命召乐儿回宫,又故技重施使乐儿怀有身孕,那么乐儿如今仍在行宫过快活日子,怎至于如今遭此重创。”

      这些事怎么能怪他?

      我哭着摇了摇头,他不该这么想。

      周赴含泪笑了一下:“都是朕的不是,朕既无能,便不该奢望强求。”

      不…不…

      我竭尽所能,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我可真是没用。可无用之人是我,该死之人也是我,我不能让周赴白白搭上性命。

      城上寒风仿佛自冰窖里吹来,带有一股凌厉之气直往我心里钻,似要将我的心冻结。好在周赴搂着我不曾松手,以他怀里的暖,延续着我的生命。他那样情痴地望着我,眼里像是盛着星光,萦绕着当中唯一的我。我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竟是那样的美,宛若孤塔上空的一抹晨曦。原来周赴眼里的光,是因我而生,也唯有我能看得见。

      这样好看的一双眼,若就此瞑目,我便真成千古罪人了。

      周赴见我仍有几分清醒,便接着同我道:“其实那年父皇送我到国子监读书,是为了让我远离那些仗势欺人的太监和嬷嬷,父皇心里多少还是有我这个儿子的,虽然他从不曾在明面上为我撑腰,不曾亲近我,但至少他还是想为我尽一份心力。国子监里学生众多,我虽为皇子,但不受重视,与我来往不会有任何益处,可能还会惹上麻烦,所以人人远离实属应当。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来到我身边。

      乐儿,有你相伴的那五年,是朕此生至为温暖幸福的时光,但朕此生最幸福的时刻,是娶你为妻那日。”

      回忆似在他脑海里浮现,使他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乐儿还记得你从国子监退学那日么?我们一起在榕树下许愿,那时我的愿望便是乐儿能一生一世无忧虑,朝朝暮暮皆欢愉。无论是少年时咫尺天涯的七年还是已为夫妻后分隔两地的四年,朕一直都记挂着乐儿,总想知道乐儿过得好不好。若是好,便再好不过;若是不好,朕也只能无谓忧虑罢了。”

      他的神色陡然变得哀伤悲痛,“可到头来却是朕断送了乐儿此生的幸福安稳,是朕太自私了。朕把乐儿困在皇宫里,却无法守护乐儿和乐儿的家人,那些年的相伴相依,皆是朕强求而来,如今痛失所有,是朕咎由自取。”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把钝刀子往我心里戳,若我此刻能说出话来,我一定会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一直以来没能认清自己的那个人是我,以我的性子,当初若不愿为后,没人能逼迫我。所谓为了兰氏的荣辱,家人的安危,不过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

      那时立后的诏书由闵奉宣告完毕,我没多想便接过了,那晚我独在闺中捧着诏书反反复复地看,看得入了迷。心中虽忐忑迷惘,却也在不断畅想和周赴一起的将来。只是时隔七年,我不知他变作了什么样,他已今非昔比,自不会再向从前那样事事由着我顺着我。宫规森严,逢人便要见礼,我想想便觉着头疼,可当我想到能与周赴朝夕相对时,我的头疼便立刻减轻许多。

      周赴说他不曾忘记过我,可我又何尝忘记过他?

      我实不忍再听他说下去,又深恐他真喝下那鹤顶红,索性一个使力打翻了他手里的瓷瓶,听到瓷瓶落地的清脆叮咚声,我方能安心昏睡。另还有句话我动了动唇但没能说出来: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我相信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可我到底没睡好,因为我担心他备了不只一瓶鹤顶红。醒后我望向身旁,空无一人,继而一个挺身坐了起来。

      周赴何在?

      城楼上的依偎与倾诉衷肠像是朦胧月色下的一场梦,我在梦中哭红了眼,身心俱疲导致我不愿再梦下去。

      须臾,姜禾行至床前:“娘娘醒了,奴婢服侍娘娘更衣梳洗。”

      我拍拍床旁,皇上在哪儿?

      姜禾心领神会:“皇上请娘娘巳时移驾潇湘苑,皇上下了朝便径直前去。”

      潇湘苑?那不是久无人居之地么?

      姜禾看出我的疑惑,便又道:“皇上上朝前已吩咐下去,将容妃娘娘送去潇湘苑。”

      我闻言一惊,这是要闹哪出?

      姜禾已召人去打热水,我便先换好衣裳,再洗漱梳理了一番。坐在梳妆台前时,铜镜里照出我惨白憔悴的病容,眼皮子肿得像鱼泡,眼下泛着青黑,脸颊微微凹陷,双唇几无血色。这副尊容,连我自己都不忍直视。

      妍儿忍着伤心为我铺上厚厚的粉,描了眉打了腮红,眼周补了些浅金棕色的细粉,眼尾以铜棕色加以修饰,再涂上口脂,我这张脸总算能看了。

      巳时将至,我动身去往潇湘苑,临行前姜禾给我端上一碗汤药,我不仅二话不说地喝了,还随身携带了一包参片以备不时之需。

      凤驾抵达时周赴已在其内等候,这潇湘苑虽有人定期洒扫,可没什么人气,终是难掩荒凉。一名宫女从角落里窜上来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打量她上下,肯定自己从没见过她,但看她那风一吹就倒的单薄身量,我心想,也是个可怜人罢了。我摆了摆手便走向正厅,只见夏容瑄妆发完好但神色不佳地跪在堂中。

      夏容瑄见我过来也不行礼,只干愣愣地跪着。

      倒是周赴向我招了招手:“乐儿,你来了。”我走过去正要行礼,他扶住我双臂:“不必多礼。”而后我便坐在其旁的太师椅上。

      周赴对夏容瑄道:“你可还记得赵昭仪的贴身侍婢岑香?”

      夏容瑄波澜不惊道:“臣妾记得。”

      周赴正色:“其于赵昭仪下葬前突然行为失常,张皇失措欲逃出宫,萧知责拦下她时她竟一头撞向城墙,所幸萧知责拦阻及时救下了她的命,可她佯装昏迷不醒直至昨夜。萧知责从她口中探知你不会放过她,必定会杀人灭口。朕便来问问,你可知其中缘故?”

      夏容瑄轻笑:“皇上日理万机,十分辛苦,怎么还会为了这等小事审问臣妾?侍婢所言有何可信,臣妾不明其意,亦不知她何出此言。”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7580326/3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