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归云去

　　万俟棠是老宫主的独女，老宫主在她是个垂髫小儿时便与世交派别玄天宗定了亲，对方是玄天掌门的小儿子，也称得上是一桩佳话。
　　在万俟棠及笄之年时，与那个定亲之人相处过一段时间，谁料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她看不上眼，便想着退婚。但是不管她怎么闹，家里人都不答应，这是世家联姻，轮不到她做主。
　　万俟棠心里有无数的委屈，她母亲为生她难产而亡，从小事事都由父亲安排好了，为何长大后连挑选自己如意郎君的资格都被剥夺。一气之下绝门而去，隐姓埋名浪迹天涯间。
　　后来便遇到了楚霄生，两人情投意合便私定终身，再后来，就有了楚昌鹤。
　　在楚昌鹤三岁时，万俟棠父亲危矣，四处派人找这个独女回去继承宫主之位。
　　万俟棠带着小昌鹤回去看了弥留之际的父亲，她父亲看着小昌鹤生出了没由来的厌恶，气道：“……我万俟家没有这号人物！你给我将这小杂种扔出去！”
　　万俟棠怕气得父亲一口气上不来，便将小昌鹤交由贴身婢女抱出去转悠。
　　她父亲到死都不忘那桩联姻。
　　“你……你一定要履行婚约，只有玄夜宗才能帮扶我们雅禾宫，你看外界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啊！你要是……要是忤逆，不然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咽气的时候，那双眼睛还瞪着她。
　　万俟棠伤心欲绝，处理好后事后带着小昌鹤回去了一趟。她决定听她父亲的话，她决定与楚霄生和离。
　　她还想带走小昌鹤，楚霄生悲痛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唯一的慰藉你也不打算留给我吗？”
　　万俟棠长叹一口气，哭道：“是我对不住你。若是今后有难，我一定全力相帮。”
　　她回去继承了宫主之位，履行了曾经的婚约。因为还在戴孝，便没有大操大办。没多久，便有了万俟璟。因为是入赘，所以孩子跟着母姓。
　　万俟璟一岁多时，父亲因病而去，所以她对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也对这个角色没有什么感触。
　　阿莛听完楚昌鹤讲的那些前尘往事，在旁边哭得稀里哗啦，拉着程衢的袖摆擦着眼泪鼻涕，程衢也听得尤为动容。
　　楚昌鹤摩挲着手里的杯子，缓缓道：“或许只是因为年少轻狂，其实她并没有多爱我父亲。”
　　沈栩篱揉了揉楚昌鹤的肩，只道：“师兄不必伤怀，现在我们也是一家人了。”
　　屋内的崔文哲颇有些感触，道：“真没想到，楚师兄还有这样一段身世。”
　　万俟璟枕着手臂躺下，目光仍落在上方，道：“你没想到的多了去了。所以你看，并不是一家人就一定能团圆的，的确是我母亲对不起他，这也不怪他这么多年来不肯相认。可是——”她顿了顿，“如果真的是一家人那该多好啊。”
　　万俟璟觉得，如果没有那些嫌隙，有这么个亲哥哥，是真的很不错，所以她才会选择帮自己的母亲劝一劝楚昌鹤，万一呢。
　　崔文哲道：“我想，应该尊重楚师兄的想法。若是那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我也不一定能释怀。”
　　他觉得自己算是没有主见的人了，但若碰上这种事，他也会坚定自己的抉择。
　　崔文哲看着窗外天色渐晚，站起身揖礼，道：“璟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院子了。我的院子离这儿不远，你若是有事寻我，出了门先左拐，进了巷子往前走三个路口，再左拐，往前走两个路口就往右……”
　　万俟璟听得头大，一下子坐起来，道：“打住打住！这么麻烦，就没有什么简易的方法？”
　　崔文哲思索了一会儿，神秘道：“有的。不过你别告诉别人。”
　　然后，崔文哲就跟叛徒似的，将长仙门特有的飞叶传书教给了万俟璟。
　　“这跟我们的传音术差不多。”万俟璟若有所思道。
　　崔文哲挠挠头：“你若是需要我帮忙，就传一片叶子给我，我收到叶子就会来找你了。”
　　“行。”
　　崔文哲走后不久，楚昌鹤便来敲门。
　　“何事？”万俟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楚昌鹤在门口端着饭菜，道：“阿璟，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万俟璟开门接过食案，道：“多谢。”
　　“屋中可有何或缺？”
　　万俟璟看了一圈刚收拾好的屋子道：“这屋子挺好的。”
　　楚昌鹤点点头，迈步转身，忽然侧过脸道：“玩也玩了，过两日我便送你回去，此地不宜久留的。”
　　万俟璟道：“我不是来玩的，我不走。”
　　楚昌鹤没答，只往前走。
　　只听见后面又传来了一声“哥。”
　　他驻足片刻，见无声传来，便没再停留。
　　沈栩篱将傅良峰放了回去，这几日院子里多了一个万俟璟，也添了两分热闹。为什么是两分，因为崔文哲也几乎天天往这院子里跑。时而带些水果，时而带些糕点，总是不会空手而来。
　　楚昌鹤见沈栩篱这几日恢复了几分精神，面色不差，脸上带笑的次数也变多了。他知道，要沈栩篱恢复到以前的那种状态，还需要些时日。
　　他看着热热闹闹院子，偶尔晃神一下，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阿莛和万俟璟混熟了之后，倒是有几分趣味相投的意思。
　　阿莛指着那棵白桦树，仰着头道：“我修为功夫不如你，咱们来比爬树。”
　　万俟璟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你确定？”
　　“当然！”
　　楚昌鹤细细抿了一口茶，道：“你们俩谁给我把树蹬坏了谁赔，一根枝杈一两银子。”
　　程衢还在一旁怂恿道：“小笨蛋别怕，放心去，蹬坏了我给你赔。”
　　崔文哲知道劝不住这两人，便道：“安全第一，小心为上。”
　　不多时，两人就比了起来。
　　沈栩篱没看树上的人，只看着楚昌鹤道：“这都半个月了，魔界的人也没些动静。听说只是放了一些小喽啰出来作乱而已，我们这么多人，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楚昌鹤看了一眼树上的两个“猴儿”，也道：“你看我们现在哪儿像快要与魔界决一死战的人。”他皱了皱眉，“这也是我担心的点。”
　　沈栩篱明白他的意思，道：“若魔界的人一直拖着，各仙家难免不会懈怠，到时候再来一个措手不及……”
　　楚昌鹤道：“阳邑也出来了这么长时间，对魔界已经严加戒备了，雅禾宫在魔界的探子已被悉数拿下，现在再想混入魔界探察就是难上加难了。咱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沈栩篱点点头。
　　楚昌鹤看着树上的两人，皱眉道：“只是现在我还有放不下的。”
　　沈栩篱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明白他心里的想法。那两人，一个是他一把手带大的弟弟，比血亲更甚。一人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沈栩篱叹道：“这两个都是倔脾气，你要是让他俩走，找个地方藏起来，恐怕都不会听的。阿莛有程衢能护着他，另一个师兄若是不放心，交给我便可。”
　　楚昌鹤闻言猛地看向沈栩篱，想起当初垒源城的那次夜谈，脸上不明所以。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崔文哲，似是无奈，有些为难道：“栩篱我知你心意，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让她自己选吧。我看崔师弟对阿璟好像也有点意思……”
　　沈栩篱难得地被口水呛到了，他没有猛咳，只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被气笑了，道：“师兄知我什么心意？难不成师兄觉得，我想给师兄当妹夫？”
　　楚昌鹤心想，难道不是吗？是我误解了？没有这个意思？那为何在垒源城问我那么多关于阿璟的，这是变心了？
　　他没将这一通问题问出来，赔笑道：“是师兄狭隘了。”
　　沈栩篱将视线放在崔文哲身上道：“这个人的实力师兄应该清楚，若是他护得住万俟璟，那我就不与他争功劳了。”
　　楚昌鹤看着万俟璟接过崔文哲递去的手帕，点头道：“虽然偶尔性子有些软弱，但我看着与阿璟甚为互补。我不曾与他交过手，不过身为大长老座下得力弟子，实力怎么着也得与程衢相当，想必是可靠的。”
　　“那师兄呢？”
　　楚昌鹤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拉回目光，疑惑道：“啊？我怎么了？”
　　沈栩篱问道：“那师兄也要找个互补的吗？”
　　“我么？”楚昌鹤摇摇头，“我不知道，随缘吧。”
　　“那师兄的心上人呢？还是不可说？”沈栩篱试探般开口。
　　楚昌鹤没想到他还记着那晚，怔愣片刻，别过脸，轻声道：“嗯……”
　　沈栩篱抬头望了望天，问道：“那师兄觉得有可能吗？”
　　楚昌鹤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像是自嘲般摇了摇头，道：“不可说，便也是不可能。”
　　沈栩篱没有接着问下去，只点点头。
　　阿莛爬树也输给了万俟璟，有些负气，看着楚昌鹤和沈栩篱两人在认真交谈，便凑过头来，问道：“昌鹤你们说什么呢？”
　　楚昌鹤笑着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玩笑道：“我们再说，要把你卖掉。”
　　阿莛哼道：“我不信，程师兄肯定第一个不干。”他眼珠一转，又嘿嘿道：“其实也不是不行，把我卖给程师兄，这个我可以接受。”
　　正说着，门外便闹哄哄挤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聂思姝，后面还抬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楚昌鹤见状起身，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聂思姝先看了一眼坐着的沈栩篱，随后再看着楚昌鹤道：“今天我值岗，守门的小弟子来跟我说，山门处趴着个浑身是伤的人，应该是耗费了全身力气才爬到山门的。到门口时浑身动弹不得，只能说话了，这个人说——”聂思姝顿了一下，又看向沈栩篱，“他说他叫沈旭青，要找门中一个叫沈旭云的弟子。守门弟子拿不定主意，便叫了我去。”
　　沈栩篱刚刚听见“沈旭青”便站了起来，急忙走道被抬之人的身侧。他颤抖着伸手拨了拨那人脸上凌乱的碎发，乌黑的脸上还有被灼烧的疤痕，有些伤疤像是结痂后又被撕掉，还淌着血。
　　但是沈栩篱认出来了，就是他哥哥——沈旭青。
　　他颤声道：“哥？”像是在索求一个回应。
　　那人听见声音后有所反应，缓缓抬手揪住沈栩篱的袖摆，沈栩篱反手带起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看了半天。
　　沈旭青哑声道：“旭云……”
　　楚昌鹤见状，对着抬着沈旭青的小弟子颔首道：“有劳各位，将此人抬进……”他犹豫了一会，觉得抬进沈栩篱屋子里有些挤，“抬进主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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