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

　　见人还是一动不动，玉不渡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抓起关青阳的手，掌心向上。

　　不会吧，打手心会不会也太幼稚了！玉不渡耶，能在背后操控那一大盘棋的人，打手心，也太离谱了！

　　关青阳心里还在嘀咕，手上便落了只锦袋，“这是？”

　　“红蓼的花种。”玉不渡说的理所当然。

　　他的手上也抓着一只，转身弯腰便开始了栽种，“弄坏了我的花，总得还吧！”

　　所以……再给他种一片红蓼？这就是惩罚？就这……

　　见身后人还僵着，玉不渡转头催到：“还愣着干什么？不想干啊？”

　　“哦哦。不是不是，应该的应该的。”关青阳回神，赶忙跟上。

　　玉不渡这人……还真是对自己喜欢的事莫名执着啊。

　　不解归不解，但毕竟是自己弄坏了人家的花海，这点补偿也是应该的。而且自己要走了的话，这块地岂不是就空了，想到这里，关青阳便栽种的格外认真。

　　“谷主，你歇着吧，剩下的我来。”

　　玉不渡到底是身娇体弱，种了没几排，额头的汗就已经顺着鬓角往下滴了，脸色煞白，动作也慢了下来。

　　“擦擦汗，歇歇吧。”关青阳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玉不渡有些惊讶，但还是接过了手帕，迎着落日的余光，笑的那般好看。

　　这家伙，长得可真是犯规。

　　关青阳的视线不敢过多停留，这一大片空地，当时捣乱的时候有多爽快，现在栽种的时候就有多遭罪。

　　关青阳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湿，夕阳眼看要落下，他抹了两把额头的汗水，弯腰加快了步伐。

　　玉不渡就这么站在夕阳的余晖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人，如有实质的目光中是满满的不舍。

　　半途中有不少路过的弟子要来帮忙，皆被玉不渡一眼吓退。

　　二人忙活完，圆月已高悬。

　　他们并肩坐在陇上，谁都懒得再动一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月光之下的万幽谷。静谧悠然，关青阳心想：难怪会叫万幽谷。

　　这般景致自己以前怎么从没发现过。

　　“想好了？”玉不渡突然这么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嗯？什么意思？关青阳不解其意，但在转头对上玉不渡明亮的双眸时，一瞬间懂了，他是在说自己要走的事。

　　他早就知道！他果然早就知道。

　　心中的余震还没落下去，他知道这时不能犹豫，更不能模棱两可，“想好了。我在这总是给谷主添麻烦，您放心欠万幽谷的钱，我会尽快挣到，还回来的，绝不赖账。”

　　月光下，玉不渡的眼眸格外亮，他看着突然有些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这种感觉让他不由想多解释两句，“小的留在谷主这里，谣言绯闻便不会停。若是让小的这样的人，玷污了谷主风光霁月的名声，岂不亏的慌。”

　　“若我说不介意呢。”

　　关青阳僵住了，心跳快的不像话，他是真的很想问一句玉不渡你总这么对我说话，你是不是喜欢我。可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又被他按了下去。玉不渡这样雪山尖上的松柏，就算是瞎了眼，也绝不可能看上平平无奇，屡生事端的王旺。

　　他故作镇定的笑道：“小的平日里也就给谷主解解闷而已，以谷主身姿和一身才学修为，您的那位心上人早晚会回到您身边的。一定。”

　　看吧，我这替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从刚才开始玉不渡就这么一直定定的看着他，双眼深邃，好似一张大网，关青阳好像条被网住的鱼，一动也不能动。

　　关青阳试图挣扎，咧嘴笑道：“谷主不是说我算命准嘛，信我，您一定能得偿所愿的。”

　　良久玉不渡释然一笑，伸手将关青阳头上的脏污擦掉，沉沉的道：“那便借你吉言了。”

　　额头被冰凉的指尖来回揉碾，关青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耳尖早已烫的不像话，他垂下眼皮不敢看人。

　　这氛围太诡异了，浑身透着不适的关青阳故意甩了甩头，笑道：“日后若是遇人欺负，谷主应该不介意小的报万幽谷的名号吧。”

　　玉不渡一愣，随即笑道，“随你便。难道我说介意，你就不报了？”

　　“那倒不会。”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开怀大笑。

　　终于能离开这里了，关青阳本该觉得轻松，可心底又出现了一股奇怪的情绪，说不清还让人烦乱。

　　他强迫自己忽视这股情绪，指着手腕间的镣铐道：“既然要走了，那小的就不能收谷主这份礼了。还请谷主收回。”

　　玉不渡面上闪过一丝神伤，等了片刻，开口道：“这不过是件饰物，你若喜欢就留着，若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停顿了一下道：“留下亦可。”

　　饰物？不是镣铐？

　　不知怎的，关青阳看着腕间流着异彩的镯子，竟没有接话。

　　这一夜，关青阳失眠了。

　　脑子里玉不渡的反常，婆娑门发生的事，百里嫣然说的背后之人，这所有的事搅和在一起，犹如一团乱麻。

　　更让他烦乱的是，他总感觉，玉不渡似乎知道自己是谁。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识破伪装，修为需要突破至臻化境，整个修仙界也就逝去的几位前辈有这个本事，更何况是玉不渡现在的身子骨。

　　月光洒进屋里，他翻身坐起，掏出自己搁置了许久的铜币，高高抛起。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要占卜什么，好似随意抬手一卦。

　　泽雷随！

　　“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关青阳冲着那三枚铜钱数落道，“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你倒好，让我随心，这说了等于没说。”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急切，关青阳主动提出三日后再离开，玉不渡这次倒是极好说话，点头答应，随后就让玉笙将自己签的那张卖身契还了回来。

　　看着那张其实没什么约束力的纸，关青阳心中情绪复杂。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甚至不能与同门师兄弟相认，若不是玉不渡，他想象不出自己究竟会自暴自弃，颓废度日到什么时候。

　　虽说到这里并非自愿，但这数月以来，周遭的人都对他很好，如今离愁涌上心头，满是不舍。

　　一夕间，玉褐玉欢看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以前做什么，总是能拖就拖，能躲就躲。而今日竟然起了大早，将喧居内外的杂物做了个遍。

　　“他是又犯什么事了？”玉褐端着玉不渡的衣衫，问身旁的玉欢。

　　“不会！”玉欢也皱着眉头，“昨日消停了一日。”

　　“我来。”正在洒扫的关青阳看到来人，将扫帚放在一边，小跑过来，“是伺候谷主起床对吗？我来！”

　　说罢，不由分说，抢过了玉褐手中的东西。

　　看着关青阳离去的背影，玉褐呆呆的问了一句：“你确定他昨日没惹事？”

　　玉欢：“不确定。”

　　看着忙前忙后的关青阳，玉不渡倒是没太多惊讶。

　　“谷主，用完早点，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关青阳一边给玉不渡梳头，一边在镜中窥视玉不渡的神情。

　　啧啧，这长发一披，配上这张几乎没什么血色的小脸，这不就是话本里倾国倾城的妖精嘛。他的发丝好软，握在手里像云被一样舒服。

　　不待玉不渡回答，信蝶突然出现。

　　玉不渡也不避讳，随手展开，只有六个字，“我到了，来接我。”

　　落款关青阳还没看清，就被镜中玉不渡绽放的笑容夺去了目光。

　　这么开心？

　　到万幽谷数月，玉不渡多半都是愁眉紧锁，即便笑，也总是淡淡的。如此浓艳，打从心底透出的笑意，他竟是第一次见。

　　“没别的事，你歇着吧。”玉不渡有些急切的捡了根白色绑带，递给关青阳，“用这个束一下即可。”

　　从绑好头发，到披上大氅出门，不到半柱香，快到关青阳心里充满了好奇，来人究竟是谁，竟能让一向沉稳的玉不渡显露出如此焦急的一面。

　　按理他明日便该离开了，谷中的事与他没什么关系。可关青阳就是按捺不住，想去见识见识此人。

　　所以他并没有按照玉不渡叮嘱的那样离开，而是屏了气息，躲在了喧居外的假山之后。

　　没过多久，就看到玉不渡陪着一人从远处走来。

　　竟是位女子。

　　那女子一袭轻薄的红衣，走起路来摇曳蹁跹，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发丝高束在头顶，只配了两支珍珠发钗，看起来清爽利落。不同于以往那些爱慕玉不渡的女子，拘谨小心，反而一路谈笑风生，神情亲切又自若，像只蝴蝶一般绕在白衣的玉不渡身侧，逗的后者笑容就没落下去过。

　　这是在爱中长大的女孩儿吧，好像太阳，即便是玉不渡这座冰山，在这阳光的照射之下，山上的积雪也变成了耀眼的亮光，一点一滴在融化。

　　这场景让关青阳心生二字，好相配。

　　人见到了，心中好奇已解，他本不该继续留在喧居附近，可为何双脚就是挪不动地方，他双眼紧盯着二人，心口又酸又胀，觉得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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