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木叶河

　　往回走，小张一路抿着嘴像含了颗酸梅。刚拢村，他突然瞪圆眼："这阵仗咋看像……"
　　对面下山路上，一群人连滚带爬往下冲。有人抱娃追着前头的黑衣人喊，场面像极了偷跑的新郎被娘家堵截，偏偏没红嫁妆没唢呐，倒像谁家猪跑了集体围追。
　　前方被追赶的黑衣人，转眼已到了沟底田坎上。我清楚地看见，他手握着杆□□。
　　瞧，老会计竟主动笑迎上前去。未及开口，便被猛一掌推了田里。与小张相似，我也并非未认出此人，脑里全是匪夷所思。
　　村里 "哐当" 一声巨响，房盖差点给掀到对面山头——竟是二嫂男人"活雷锋"端着冒烟的□□，正满世界找人。
　　懒搞得家门上留下个碗口大的洞，黑乎乎像张惊掉下巴的嘴。他抄起矮凳砸向鸡窝，母鸡们扑棱着乱飞；木缸砸折了板，水漏哗哗。我忽然想起冬天火塘边他唾沫横飞吹牛皮，原以为是嘴炮王，没想到是实干派拆家。
　　“人在哪里……出来！看老子不把你打得像筛子！”他仍在房屋周围寻找。
　　这时追赶的人群呼啦啦涌来，全是小张生产队的乡亲。背着、牵着的，是他家仨女儿。小张刚凑去问，就见众人七手八脚把 "歹徒" 按火塘边。黑衣人干脆往地上一坐，活脱脱成了个赖着不走的讨债鬼。仨小喇叭，也同放悲声。
　　“非常家庭”打脸来得太快，懒搞得和二嫂，还带着奶娃，一同失踪。本想坐收渔利的甩手掌柜，反遭洗白，情绪失控。齐巴子家门口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外面石坝上，对面牛栏，相邻大嫂家楼廊，都挤满了人，凭高张望。屋后檐沟都快被踩平。跟来的外村人，连小张都挤屋里贴身忙活。失妻人呼天抢地。
　　屋外，先前还带笑观看的，都沉默了，一动不动。头挤不进门去的，都这么围着，肃穆地默默感受。
　　我挤在门边，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骚动。只见“活雷锋”起身外闯，像要抽身，又像要重又抄枪。他扔下了仨女儿，不管了。场面乱成一锅粥。他头撞板壁，“我不活啦……”，放声大哭。又一阵纷乱忙碌，门口人进人出，他哭晕过去。
　　原来所谓无私互助和对大姑娘也不动心，都不过是伪装。这不，偷腥不足，改了叼羊。
　　……
　　于是生活过成了“刑侦剧”。搜捕开始：猪圈里扒拉猪食槽，柴火堆翻出半根玉米棒；达谷斗里抖出几粒陈谷子，风谷车转得像喝醉的陀螺；甚至有人掀开空棺木地瞅。几人还站大枫树下，往新叶渐密的枝丫间张望。
　　难道任由他懒搞得无法无天？他长年死睡不干活，还怀念过去“互助组”，说那时粮食太多，粮站卖粮排起通宵长队，说尽好话也再不收。还说，那时的人哪吃土豆、红薯——喂猪的。现在比旧社会还苦些……大家搜集信息，有人提议，“得往阶级斗争上靠！向矮叫化报告。开大会，捆了斗！”
　　小学旁破瓦窑成了 "二环重点区域"，对面苦楝树下，蹲满找线索的人。环村沟岔被翻了个底朝天。曾遭我哥俩推进式砍割的野灌、乱刺、醋梨子丛，如今一片葱郁。最后，搜索范围扩大至“三环”，村外“凉风洞”。
　　说到 "凉风洞" 沟岔，六月天能吹出冰棍风，传说有 "岩蛟"（五步蛇）。
　　这高傲的翘鼻蛇，身子肥短枯叶色，拖着细尾巴，大白天就懒懒地横沟里，牛来了都不理睬。若被它咬上一口，即泛起大片紫斑，凉凉了。几年前来了个采药人，进沟前，他捋着沟边草叶念咒打结，“锁蛇”。事毕，再逐一还原。不由你不信，几片草叶曲伸，就如此神妙。
　　我却觉得，这背后似乎藏着什么，咋听来就像儿时大人口中“说谎要喂狼”的警告。结果，也仅有几个胆大的，站沟岔口象征性地往里瞅了瞅，即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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