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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绍中下了几场雨,但每日在粥棚前排队的百姓却丝毫未减,施承光也连着好些时日冒着雨到粥棚赶到城郊操持。幸而他的身子强健,即使在雨中奔忙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未曾感染风寒。
“公子,您醒一醒。”
这日清晨,仍在睡梦中的施承光被唤醒了,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轮廓还有些模糊的崔望:“到去城郊的时辰了吗?”
“公子,您今日怕是去不了城郊了。今日是您的生辰,您得赶紧起身,去给家主见礼。”
施承光这才反应过来:“哦,险些忘记了,这几日快忙糊涂了。”
他动作麻利地起身换衣洗漱,随后前往书房去给父亲问安。
“承光给父亲请安。”施承光恭敬地给自己的父亲、施家现任家主施庆川见礼。
“嗯,今日是你的生辰,过会儿记得去祠堂给你母亲上柱香。”施庆川正在写折子,即便施承光过来也未曾停笔。
“是,承光谨记。”
施承光又行了一礼后准备退出去,却被施庆川喊住了:“你也已经十八岁了,虽还未及冠,但你也该想想你将来的出路了。”
施承光不由得心中一紧,即便这份紧张根本毫无由来,他也并不是从未想过自己在将来要做些什么,但毕竟是被长辈询问,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如临大敌的感觉。
“我也同国子监里教授你的夫子交谈过,你的课业成绩并不算拔尖,若是将来科举,能否成为举人都是未定数。”
施庆川的声音不免带上几分严厉,施承光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开口道:“父亲应当知晓,儿子志不在科举。”
自幼时起,施承光就是个上房揭瓦的闲不住的性子,自然也很难安安分分地坐下来念书,为此,父亲不知训诫过他多少回。每当父亲严厉地斥责他之后,母亲总会抱着他,给他讲一些英勇的将士的故事,其中就包括他的舅舅——一位曾讨伐过南夷的骁勇善战的将军的故事。
自此,他便以自己的舅舅为榜样,希望在将来做一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
施庆川知道施承光一直心向军营,然而现在朝堂上的形势对武官并不乐观,先前肖太尉的兵权被分散,连带着处置了一批兵马元帅,而朝中唯一手中有兵力又位高权重的绥王也被太后时时忌惮。
皇族子孙尚且如此,官宦与平民出身的武将的出头之路又何等艰难。
施庆川看着眼前的儿子——他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打算与对未来的构想,但在他心里,他仿佛还是一个稚子。
施庆川作为父亲,自然希望自己孩子未来的路途能平坦顺遂一些,战场上的形式变幻莫测,刀剑无眼,根本不是施承光一人所能掌控的。倘若施承光能留在绍中的官场,施庆川好歹还能对他照拂一二。
施庆川默不作声地看着施承光,施承光则面色坦然地接受着他的打量,虽然他的心已经因为紧张剧烈地跳动。
许久之后,施庆川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些微无奈:“罢了,今日是你生辰,先暂且不说这些。去用早膳吧,过一会儿贵妃娘娘会宣你入宫。”
施承光松了口气,依言退了出去。
望着施承光渐渐远去的背影,施庆川起身负手而立,嘴里喃喃道:“夫人,若是你,你会让承光远离我们,去往战场吗?”
*
眼见施承光跨入殿内,施贵妃显得格外高兴,她冲施承光招了招手:“承光,快到本宫这儿来。”
施承光走上前去,先向施贵妃和一旁的徐照见过礼,然后才坐到位置上。
“本宫听兄长说,你这几日一直在城郊为百姓奔忙。”施贵妃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侄儿,“确实瘦了些,也黑了些,但看起来比从前要结实了不少。”
施承光笑了笑:“谢娘娘挂心,只要您觉得侄儿看起来顺眼,那么就算变成一只狸猫也未尝不可。”
“这皮猴子,嘴里一天天说些浑话来哄人。”施贵妃笑着看向徐照,“照儿,你去把本宫为承光准备的生辰礼拿来。”
徐照应声而去,施承光面露不好意思的羞怯之色:“娘娘,您今日邀我进宫一道用膳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何必还要费心准备别的。”
“因为本宫是你的长辈,而你是本宫唯一的侄儿。”施贵妃目光慈蔼地注视着他,正好这时徐照从殿后走出,手里捧着一个长形的精美的锦盒。
施承光接过打开,里面是两支做工精细的毫笔,一黑一白,白的是玉做的笔管,黑的则是玳瑁甲,虽然看不出制笔的是什么毫毛,但触之细腻,显然不是凡品。
施承光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向施贵妃,施贵妃笑道:“承光长大了,如今正是该用功读书的时候,这两只笔是本宫请人捉了野狼制成的笔毫,白玉的笔管握在手里也不易生热。承光,你是施家这一辈的独子,本宫希望你能好学不倦、勤勉自励,莫要辜负自己,也莫要辜负你父亲。”
施贵妃说话一向温柔和婉,但听在施承光的耳中,却似千斤之重沉沉压在心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徐照,徐照面色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未能开口。
施承光扯了扯嘴角,低笑了一声。他将锦盒盖起,珍而重之地将其捧在手中:“多谢,姑母。”
“母亲……”徐照忍不住开口唤道,施贵妃的眉头轻轻蹙起,视线却仍不离施承光。
施承光叹了口气:“姑母,多谢您和父亲一道为承光筹谋将来,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着想,希望我走科举这条更顺遂、更安稳的路。”
“你若能中举,不论最后官职与权柄的大小,本宫和你父亲都能让你留在绍中,我们也可一同看顾你,你往后的人生必然诸事无忧。”
施贵妃握住施承光的手:“承光,你是施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我们并不求你能多么亨达显贵、前程光耀,我们只希望你平安顺意。本宫不忍心让你去吃苦受累,更不放心把你送到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去。”
她明丽的双眼渐渐溢出点点泪光,声音里带上隐约的哀求的意味。
施承光面露难色,他想将手从施贵妃手中抽出,但是他不敢太用力:“姑母,我不是读书科举的料,即便我侥幸上了榜,但我并不精于朝野之事,只能空吃粮饷,一生碌碌无为。”
“你不需要费心出力,本宫也不希望你卷入朝堂争斗的漩涡里,哪怕你只是谋一个闲散官职,有你父亲、本宫和你表兄在,你依然会过得很好。”
施贵妃娓娓相劝,她希望施承光能明白她的苦心。
可施承光摇了摇头:“姑母,我还是想为国效力。”
施贵妃还欲开口,徐照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母亲,明义早已不是无知稚童,他应当有自己的决断。男儿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有独当一面的觉悟了,他不可能一辈子被庇护在羽翼之下。”
“姑母,表兄所言,正是承光所想。”施承光对徐照目露感激之色,“承光万分感谢你们的关怀,但如果我只按着你们为我铺设好的路走,那么我要么成为一事无成的庸才,要么成为鼠目寸光的纨绔子弟。正如您方才所说,我是施家这一辈唯一的血脉,我怎能让自己成为家族唯一的耻辱与笑柄呢?”
虽然施承光并不是一个言行端正庄重的人,但他自小诚笃正直,与长辈们谈话向来真挚诚恳。施贵妃时常宣召他入宫,是看着他长大的,面对施承光坚定真诚的双眼,她根本无法反驳他。
“你这孩子,怎么偏偏要上战场,你岂不知如今两国之间的局势……”施贵妃的声音微微颤抖,“若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本宫将来在九泉之下有何颜面面对嫂嫂啊?”
“若母亲能知晓,她一定是最为我骄傲的人。”施承光安抚地拍了拍施贵妃的手。
姑侄二人在一块慨叹了一番,施贵妃终于松开了握着施承光的手:“罢了,本该高兴的日子,反而说得愈发让人伤心起来了,也怪本宫不该说这些。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留在信阳宫用午膳吧。”
“是,承光遵命。”施承光立刻起身,与徐照一左一右扶着施贵妃往内殿的圆桌旁走去。
用过午膳后,施贵妃要午睡了,她便让徐照和施承光在皇宫各处走走。二人才走至宫门口,一个在乾阳殿服侍的内侍匆匆赶来,说皇帝心血来潮,准备考校皇子的课业。
徐照语带歉意地对施承光道:“对不住了,明义,眼下你只能自己在宫里散散心了,晚膳时我在信阳宫门口等你。”
“陛下召见最要紧,表兄快些去吧,这皇宫我来的次数又不少。”
徐照离开后,施承光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捧着施贵妃刚赠予的两支豪笔。想到方才施贵妃对他说的话,施承光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我不忍拒绝他们的好意,可我也绝不能做一个不学无术的草莽庸人……”
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施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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