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哪里来

　　时值中午，密林光疏，那狮象巨石所言的身后位置，除了参天古树便是丈高野草。
　　清逍打石桥跟前去，殷涪泽大为不解。
　　“清逍，那两个大石头不是说蛟龙窟在它们身后吗？你跑桥上做什么？”
　　“是在他们身后不错，可说窟不见窟。”
　　“所以呢？”
　　“所以……”
　　清逍说着看向逐风，便见逐风手起剑落，直接将那枯竹自中间劈了开，而清逍苍灵跟着向桥心一敲，金光如波四涌，便见那桥霎时断成了两半。跟着，逐风剑一削一挑，原先桥洞位置的石块便翻了个个儿。
　　清逍苍灵指着那石块，“看见了吗？”
　　便见他所指的石块上，布着密密的符文，而方才那些眼珠子贴在桥洞底下挡住的，正是它们。
　　殷涪泽张着嘴巴正意外，清逍已掌心一破，浸神血于苍灵，向那石块符文敲了上去。
　　霎时，符文皆向前方密林涌去，待清逍苍灵又一挥，金光飞弹而出，似排山倒海，直掀的整座峰顶参天古木如有劲风摧。而在林浪涛涛中，天似骤暗，原先那密林内，滔天魔雾翻滚，而自其间，宛若青灯簇簇，有无数幽幽鬼火浮出。
　　迅捷如风，清逍直向林内而去，逐风却是脚下一点一马当先，入林剑一挥，滔滔法力直搅得浓浓魔雾似轻烟，只不多一会儿便尽散，余下的，只有那幽幽鬼火和林间忽然浮出的一个洞窟。
　　这洞窟宽高皆有数十尺，壁呈暗红色，洞口左右有从大到小的乌龟石雕自下而上叠成塔，而那一簇簇鬼火一见这洞窟，便相继往里扑去，然那洞口似有道无形的门，将它们皆阻到了外面。
　　殷涪泽看看那些鬼火，又瞧了瞧洞窟里头，最后回身看了眼不远处的断桥，一肚子的疑问实在是憋不住了，忙追着清逍问。
　　“那桥洞底下的符文，是个隐窟的阵？”
　　清逍此刻，正看着洞口两侧的龟塔，闻言点点头向一旁的逐风走了过去。
　　殷涪泽追问道：“那这些鬼火又是怎么回事？看着有好几百个。”
　　“具体我也只是猜测，入窟便知。”
　　“可看它们这样子，像是进不去，我们要怎么进……”
　　他跟清逍屁股后头追问个没完，叶轻轻忍无可忍，没呼巴掌，打后头两步追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祖宗，求求你！少问些为什么！”
　　殷涪泽问不出来，清逍笑眯眯在逐风面前停下了，“手，给我。”
　　逐风闻言瞥一眼身旁的龟塔，眉一挑。
　　清逍笑笑，不等逐风递过来，自己将他的手捞过来，取血两滴，往那两侧龟塔一滴，便见方才那些堆在洞口的鬼火一下子打洞内涌了进去。
　　见状，殷涪泽瞪着眼睛看着逐风惊讶不已，叶轻轻捂着他的嘴像是比他还要意外。而清逍跟在那些鬼火后头，率先入了洞窟。

　　这洞窟甫一进入极为开阔，但越往里去却是越窄。而那数百团鬼火自前抱团飘着，犹如巨大一盏青灯引行。借着这鬼火的青光打量，洞窟内壁所浮的龙鳞纹，清晰可辨。
　　如此前行约数百米，洞窟逢弯，那些鬼火一拐，便有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跟着拐过去，却见那几百团本聚在一起的鬼火皆已在洞穴两侧一字排开，延伸向了洞穴深处。
　　向前行去，两侧鬼火隔三五步一团，那幽幽的青光便暗了许多，借着那微弱的青光打量，便见它们所在的位置旁边，皆似有小小的壁龛。
　　这壁龛离地约有六七尺，高度正及肩颈，而观轮廓，这壁龛本身宽高也不过两三尺。
　　清逍停下向其中一个壁龛内细看，却因太暗，只能看清壁龛隐约的轮廓。将怀中的定波珠托进掌心，自下而上观去，自后而来的殷涪泽凑了过来。
　　“清逍，这里头有什么？”
　　收起定波珠，沉默好一会儿，清逍道：“走吧。”
　　殷涪泽极好奇，闻言借着旁边的鬼火脑袋直往跟前凑，逐风见状一把将他扯到了后头。
　　“劝你勿看。”
　　“到底有什么？”
　　正问着，叶轻轻跟了过来，掌心浮出一朵泛光的荷，往那壁龛跟前一伸。
　　“可别后悔。”
　　殷涪泽闻言脸往那壁龛跟前一凑，登时吓得向后一跳。
　　这龛内置着的，竟是那百天大小，青灰一张脸的死婴！
　　这死婴是个男婴，百天大小，双手合十盘坐在一个小小的石雕莲花座上，是闭目一张笑脸。而殷涪泽的这一跳，那死婴忽地发出“咯咯”的笑声来。
　　这笑声一在洞内回荡，其它鬼火跟前也都有笑声响起。叶轻轻将掌心的荷花自前拍出，便见长长的一条通道内，那引行的鬼火旁皆有一个壁龛，而壁龛里，也皆都盘坐着同样大小死婴。
　　这下子，殷涪泽头皮都炸了，搓着胳膊问清逍，“这、这怎么回事？”
　　向前走去，清逍道：“小鬼养阵。”
　　“养的什么阵？”
　　“楠墨神君的龙脉，被斩了。”
　　“什么？！”
　　这下子，是叶轻轻惊讶不已，直接追到了清逍身旁。
　　“被斩了？！为什么这么说？！”
　　“桥心倒插毛竹，是一个断生的禁术术法，受术者不死难生。简单来说，便是楠墨神君入蛟龙窟长眠不假，但却难得生息，是以不死也不生。”
　　殷涪泽恍然大悟，“那外头竹桥皆断，这阵是不是已经解了？”
　　“并未。”却是逐风开了口，两步向前，把殷涪泽自清逍身旁提开，逐风将自己换到了跟前。
　　一被提开，殷涪泽便往清逍另一边凑，叶轻轻却不肯给他让位置，殷涪泽急得抓耳挠腮，便忙又凑到了清逍屁股后头。
　　“哎呀，清逍，你快都告诉我吧！我受不了了！究竟怎么回事嘛？你都告诉我，都告诉我！”
　　闻言，清逍直接停下，回身，指了下近旁一团鬼火，开始给他解释。
　　“我猜，这些鬼火便是方才外头那些眼珠子的小主人，而它们涌进来，为的是寻自己的肉身。林间的竹桥只是虚有其表，断掉的只是那狮象的生息，我们不过是误打误撞，用定波珠唤醒了它们一会儿。”
　　叶轻轻醍醐灌顶道：“所以即便是蛟龙窟入口被隐，窟内有这许多的死婴，那狮象做为专门守窟的，却并不知情？”
　　“不错。”清逍说着，便又继续往前去了。
　　叶轻轻看了看两侧，“这些小鬼养在窟里头……那这么说来，真正斩了楠墨神君龙息的阵，布在这蛟龙窟内？”
　　“不错。”
　　这洞窟越行越窄，越是往前，两侧的鬼火便离得越近，也越密集，而据来时的方向辨了辨，清逍觉得他们自打拐过那道弯儿后，似乎一直在西行。
　　那“咯咯”的婴儿笑声自方才开始便未停过，此刻这么行着，脚步声都被盖住了。就这么没走一会儿，身旁的鬼火却忽然“轰”的一声青光大涨，而那久久回荡的婴儿笑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瞬间，清逍止步忙回过了身，便见殷涪泽趴在一个壁龛跟前，正掀着一个死婴的眼皮。
　　“……”看着殷涪泽，清逍状作平静道：“涪泽，慢慢过来，到我跟前来。”
　　殷涪泽全身都似僵住，闻言头慢慢转向清逍，艰难地挤出一个笑。
　　“嘿嘿……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落，便见所有的鬼火青光又是一涨，直接窜到了各自近前的死婴身上。鬼火一触上肉身，便如火星遇油般“轰”地燃烧了起来，那些死婴霎时似被青光浸透，而他们翘起的嘴角往下弯，跟着就睁眼。
　　如清逍所猜，空荡荡的眼眶里，根本就不见眼珠。
　　殷涪泽见状手一收，忙往清逍跟前跑。那被他掀了眼皮的死婴忽地就从小小的莲坐上站起，一下子哭了起来。这一哭，撕心裂肺，两行黑色血泪直接从空荡荡的眼眶内涌了出来。
　　哭声一起，直引的其他死婴跟着一起哭起来，而他们也皆是一样的血泪滂沱。一下子，燃在那些死婴身上的幽幽鬼火又是更甚，窟内阴冷的寒气也跟着骤涨，犹如冰锥刺骨，痛的心尖儿都打颤。
　　这寒气，仿佛似让人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殷涪泽跑得极吃力，而被他方才掀过眼皮的死婴却已跳了下来追到了他的脚边，扯住了他的衣角。
　　清逍一看，冲过去抓着他就往前拉，然而那小鬼极难缠，直接抱住了殷涪泽的腿。随后而来的逐风见状抽剑便要斩下去，清逍忙拦住了他。
　　“鬼火已入体，毁了肉身，便不能往生了。”
　　叶轻轻一听，气得跳过来敲殷涪泽脑袋。
　　“手那么欠做什么！”
　　殷涪泽闭着眼睛吱哇乱叫，“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被挖了眼睛，清逍快快快，快将我的腿拔出来，快要冻得没知觉了！”
　　看周遭一眼，将苍灵抽握手中，清逍叮嘱道：“万万不可伤他们，一会儿不到尽头，谁也别回头。”
　　语罢，苍灵轻轻往那小鬼手上一触，淡淡金光似将他烫了下，那小鬼“哇”的一声，哭得比之前还要更大声，立马松了手。
　　“跑！”
　　清逍说着便将殷涪泽朝前一推，抓起逐风就往前奔去。殷涪泽一条腿冻得没了知觉，跑起来一瘸一拐，叶轻轻见状，顺手提起他就往前头飘。
　　那被清逍方才用苍灵碰过的小鬼哭着追来，凡他过处，所有的死婴皆从壁龛上跳了下来，哭着跟着他一起追。
　　一下子，哭声震天，窟内阴气大涨，那幽幽的青光便是在身后也将前路映得亮。
　　就这么好不狼狈地狂奔百里，越来越窄的洞窟却突然从中断开，成了一个长约百尺的万丈深渊。
　　叶轻轻见状，推出几朵荷就往几人脚下送。然那荷托着人往对面洞窟去，却似凌空撞到了无形屏障，竟又将他们弹了回来。
　　前有万丈深渊，后有小鬼难缠，清逍却自荷上跳下来，喜道：“便是此处！”
　　殷涪泽被叶轻轻揪着后领提了一路，偶尔只有那么几次有机会将脚尖放在地上蹬几下，此刻好奇无比，却是翻着白眼吐着舌头，一个字儿也问不出来。
　　清逍见他已是快背过气去，忙冲叶轻轻道：“叶姑娘，松开涪泽，你来帮忙堵住那些小鬼。”
　　叶轻轻闻言，手一松，掌心托出一朵荷花跟着就甩到了身后。接着，她回身将灵力一推，那荷花侧立忽地就长成了数十尺，直将那洞窟给满满当当塞了住。
　　见状，清逍苍灵一握，又忙道：“逐风，帮我。”一回头，却见对方抽剑而出，早已在等着他了。
　　相视一笑，不约而同足下一点自空中跃起，底下的殷涪泽翻着白眼儿摇摇晃晃，将手中剑抽出来，仰着脖子急道：“清逍清逍，我做什么？”
　　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清逍道：“喘口气儿吧。”
　　说着神血打苍灵上头一浸，苍灵往虚空一敲，便见万丈深渊之上，无数黑色符文涌动在滚滚红烟之中，而方才虚空似屏障挡住他们的，正是这红烟。
　　苍灵一挥，犹如千军横扫，那黑色符文不堪一击跟着便散，而逐风剑风凌厉，起落间那茫茫红烟宛若掌中玩物，只顷刻便被化解归于虚无。
　　那黑色的符文同红烟一消失，这万丈深渊之上便立即生出一座石桥来，而石桥两端，正是架在断开的两处洞窟边。
　　这石桥同外头林中那石桥一般无二——桥无梁，桥心倒插青竹一棵。
　　见此，清逍忙同逐风落向桥心，立到了那青竹旁。
　　“叶姑娘，快同涪泽过桥！”
　　叶轻轻推出的那朵荷花早已被追来的数百个小鬼啃掉了大半，好些小鬼的手脚和脑袋已从啃掉的地方伸了过来。
　　一听清逍这话，叶轻轻灵力一收，揪住殷涪泽的后领就往桥对岸去。
　　殷涪泽刚缓过一口气儿，被这么一揪没来及站稳，仰面朝上被倒着拖，那刚翻走没多久的白眼儿，便又跟着翻了回来。
　　叶轻轻拖着殷涪泽从身旁一过，清逍便同逐风开始解阵。
　　这阵用小鬼养着，且显然是个百年大阵，不似之前他们所解的那两个集阴阵那般简单，是个不怎么容易的事情。
　　苍灵起落，又附上血符百道，风烈烈呼啸，御风直往桥心一敲，那风似有形，无坚不摧以千钧之力落下，直将那百尺石桥砸出数万道裂纹，而后剑似长虹贯日，那百尺青竹自上而下径直破开，跟着，剑尖往桥心一钉，似有无形波涌，那石桥裂纹又甚，直接响起“咔咔”声。
　　那洞窟的小鬼已将荷花啃了个干净，哭喊着就要冲上桥，而叶轻轻也已拖着殷涪泽入了另一边的洞窟。
　　清逍朝逐风一示意，对方冲他嘴角一勾。
　　“可准备好了？”
　　“自然。”
　　清逍微微一笑，握住逐风的手将剑拔起，脚下的石桥跟着便碎成数万断，直直往下落。
　　一把拉起逐风，脚下似蜻蜓点水，踩着那正落的碎石直往对岸去，岂料拽着的人那可恶劲儿又忽然上来，仗着身法比自己高，又将他拦腰揽进了怀里。
　　碎石坠得极快，慢一步便会坠入万丈深渊，那人却稳稳当当地带着他落到了地上。
　　迎着殷涪泽还翻着的白眼和叶轻轻了然的目光，听着身后人闷闷一声低笑，清逍拍了拍腰间那只手，脚在虚空晃了晃，算了一笔清晰明了的账。
　　已经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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