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争，小心爱

　　从看守所出来，俞栋梁在妻子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被免除副总裁职务的消息。来不及回家整理仪表，他直接从看守所门外冲到凯歌集团总部大楼。

　　乔翰的后脑勺像是长着眼睛一样，一把抓住企图冲进俞悠然办公室的俞栋梁。
　　几声叫骂后，来来往往的员工们都停住脚步，兴致盎然地等着看大戏。俞悠然推门而出的一瞬间，大家又不约而同地作鸟兽散。
　　任俞栋梁如何挣扎，也掰不开乔翰那只抓着自己衣领的大手。几名保安惴惴不安地跑过来，从乔翰手中接管了俞栋梁。
　　俞悠然不便当着这么多人解释自己的打算，只能打发保安说：“以后不开董事会的时候，不要放栋梁总进公司。”
　　这话在俞栋梁耳中是奇耻大辱，他猛地挣脱了保安的四只胳膊，手掌马上要落在俞悠然脸上的时候，后脖领被乔翰用力扯住。随后是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胳膊脱臼了。
　　摔倒在地上，后脑和肩膀传来阵阵剧痛，俞栋梁口中的话也骂得越来越难听。从吃里爬外骂到小妈养的，从恬不知耻骂到臭不要脸，最后骂到“婊子律师”四个字的时候，俞悠然脸色彻底变了。
　　她不咸不淡地对乔翰说出一句：“打重了，我捞你。”
　　乔翰一把将俞栋梁从地上揪起来，一记左勾拳，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救护车和警车到来前，保安科长识相地删除了这段监控录像。

　　秦皓和押着乔翰的警车同时到抵达派出所。没有视频证据，凯歌集团的员工也都三缄其口，再加上秦皓最擅长的捞人技能点。三个小时后乔翰就又安然无恙地坐回俞悠然办公室门口。
　　乔翰打人极有分寸，俞栋梁一侧脸颊肿得像个馒头，口腔内壁烂掉一大块，却连颗牙都没有落下来。胳膊被医生重新挂回去后，也无大碍。一个星期不能好好吃饭，每天疼得睡不着觉，但是没有落下一点伤残。走访多位在场员工后，派出所最终不得不以正当防卫结案。

　　虽然保住了俞栋梁的董事席位，俞悠然还是忧心忡忡。这个混蛋，肯定不会在关键时刻和自己保持一致意见，故意唱反调也完全有可能。可是她还能怎样呢？
　　不由得想起那场让她重生的车祸，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十有八九是自己亲爱的哥哥一手导演的好戏。俞悠然忽然有一些启发：“这个混蛋虽然不争气，但目前也还没有坏到要杀人。那几年，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或者是被什么人引导，才变成一个下得去手杀妹妹的畜生。”
　　仔细回忆着重生前的那五年，一个人名突然亮起来，樊仁！联姻后，樊仁逐渐和俞栋梁越走越近。除了有共同的酒色爱好，他俩还出奇一致得喜欢为难俞悠然。
　　俞栋梁为难同父异母的妹妹，动机很简单，夺权、搞钱、继承企业。
　　樊仁为难自己有名无实的妻子，动机也很简单，妻子名声越臭，他的花天酒地就显得越无辜。起码在重生前的俞悠然眼里，是如此简单。
　　“难道樊仁一直以来比我想象得要复杂？也对，当年那些摆布媒体、做低凯歌股价的组合拳，不像是一个废柴能想出来的。他的胡作非为和俞栋梁不一样，他总是带着些表演性质，好像是演给樊家父母看的，作为报复。如果他的废柴属性只是表象，那为什么现在又三番五次对我示好？我都拒绝联姻了，身上还有什么他要的东西吗？”陷入深度思考的俞悠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进来的人是秦皓：“俞总，刚刚接到专案组电话，让您现在过去一趟。”
　　这一个月来，俞悠然已经数不清自己跑了多少趟。公司的各方势力还没有磨合出平衡点，每天斗得你死我活。310案子目前真实的审讯情况，专案组也是遮遮掩掩。这些天自己像个散财童子一样，给俞栋梁补公司的窟窿。
　　在刑侦队门口看见钟暒时，她想凑上去抱一会儿，或者赖在钟暒腿上睡一觉，她需要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来安慰自己。
　　然而现实很残酷，钟暒只对她问候一声“俞总，下午好”就转身上楼了。
　　像一个没有讨要到奶瓶的巨婴，俞悠然把满腹情绪不加掩饰地挂在脸上，坐在会议桌前不问不开口，问三句答一句。

　　打了几圈太极下来，葛队长终于把核心问题抛出来：“摘除掉和俞栋梁这类职务犯罪相关的资金往来，主要有两人和项目经理刘鹏存在金钱交易。第一个人是死者段虎，刘鹏先后给他转过三笔钱，共计一百壹拾万。我们今天需要俞总协助调查这三笔钱是凯歌集团的公司行为，还是刘鹏的个人行为。”
　　秦皓：“凯歌集团有严密的财务流程，不会出现这种私对私的付款行为。而且凯歌集团入场施工是在拆迁完成之后，与段虎没有业务往来。”
　　葛队长拿出一沓文件，有些不客气地扔到俞悠然面前：“这是调查俞栋梁过程中收集的资料，虽然资料中的事情与本案无关，但也足以证明凯歌集团的财务工作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么规范。很多不光彩的业务，频繁存在账外资金支付的情况。俞总如何解释。”
　　钟暒：“既然葛队都说了，这些资料中的事情与本案无关，俞总自然不需要解释。”
　　葛队长：“好，那我们再换一个问题。另外一个与刘鹏有资金往来的人，是刘子洲。他给刘鹏转过一笔款，三百万元。俞总愿意协助调查吗？专案组需要知道的是，这笔款刘子洲是转给凯歌集团的，还是转给刘鹏个人的？”
　　秦皓：“不好意思葛队，我们依旧坚持刚才的说法。凯歌集团的财务流程非常规范。”
　　葛队长：“俞总和律师们的敌意，好像有点重啊！专案组现在不是你们的对立面，我们是一起调查真相的战友。如果俞总不配合自查的话，我们就只能申请调查令了。”
　　俞悠然听明白了，先礼后兵、强行调查凯歌集团账务才是专案组今天真正的目的所在。但是她仍旧没有回答问题的打算，和警方周旋是律师的事情。
　　秦皓：“俞总一直非常配合专案组的调查，只要葛队能拿到调查令，财务部门也会一如既往地配合。”
　　葛队长：“刘子洲这个人，俞总认识吗？”
　　俞悠然：“不认识。”
　　葛队长：“听说过吗？”
　　俞悠然：“没有。”
　　葛队长：“说起来，刘子洲和俞总、钟律师还是有些瓜葛的。真的没有听说过？二位再好好想想。”
　　俞悠然：“没有。”
　　葛队长：“长白山雪场派出所接到过钟律师的报案，后来案件被移交到省局的网安部门侦办。有关偷拍二位的案子，想起来了吗？”
　　钟暒：“与310案有关吗？”
　　葛队长：“网安部门查到的境外黑客，刘子洲给他支付过报酬。钟律师不会不知道吧？”
　　钟暒：“我知道，俞总不知道。”
　　葛队长：“噢？那你就说说吧，关于刘子洲你都知道哪些情况。”
　　钟暒：“就是葛队在偷拍案的卷宗里看到的情况。我可能还没有您了解得多，毕竟我无权看卷宗，网安部门的警官也只向我讲了一部分信息。这两个案子有关联吗？”
　　葛队长：“很奇怪，春节的时候钟律师和俞总在雪场被偷拍，回来时一下飞机，俞总就又被袭击了。两个案子都没有结案，但是二位好像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钟暒：“那葛队说说，如果关心的话，该是什么样子？警方办案的进度就能加快吗？”
　　葛队长又瞟了一眼门口的乔翰，笑着说：“看来我是误会了，俞总还是很重视这件事的。来，给俞总看段视频资料。”

　　做记录的年轻警察把笔记本电脑转到俞悠然的方向。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电梯里的监控视频，日期就机场袭击案的当天夜里，也就是她出院后和钟暒搬回老房子的那晚。
　　一个戴着鸭舌帽、口罩、墨镜的人，电梯停在了俞悠然和钟暒家的那层楼，三分钟后这个人才乘电梯离开。一个小时后又出现在电梯里。整整一夜，往复四次。其中一次，可以隐约看见他牛仔裤口袋里漏出来的一把刀柄。

　　葛队长：“还好俞总那天晚上没有回家，否则现在可能已经遇害了。我们已经派侦查员去看过，俞总的门上有被撬的痕迹。应该就是视频里这个人撬的。我还是那句话，请俞总不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葛队长刻意留了片刻沉默给俞悠然作为思考时间，然后继续问：“俞总既然能明智的决定当晚不回家，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吧？”
　　钟暒：“仅仅是出于个人安全考虑，而且当晚换地方住是我的决定。”
　　葛队长：“看来钟律师真的很在意俞总的安全，那就请钟律师回去好好劝劝俞总吧，配合调查是她眼前的最优选择。”

　　离开刑侦队，三人来到俞悠然的保姆车上开起小会。
　　俞悠然重申了自己的立场，她不想让父亲在自己的协助下被警方查到，执意能顶多久算多久。秦皓领命后就先离开了。

　　车里只剩下钟暒和俞悠然两个人，钟暒说：“我觉得你有必要再去趟澳洲，找董事长谈一谈，也许他会把实情告诉你。”
　　俞悠然疲态尽显，闭上眼睛仰在座椅上：“我不想知道。谁愿意接受自己的父亲涉足犯罪呢？”
　　“如果董事长真的牵涉其中，你就必须要……”
　　钟暒话还没有说完，俞悠然就突然间打断：“我必须要怎么样？大义灭亲？你能不能不总拿自己的标准来要求我？对，你是正义的化身，我是游走在法律和道德底线的小人。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站在高处要求我？面对你这些要求的时候，我很紧张，我要处心积虑掩藏自己不够体面的想法和行为，就为了配得上你的精神洁癖！”
　　钟暒拧开一瓶水，递到俞悠然面前：“如果董事长真的牵涉其中，你就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尽早考虑搞定董事会，出任董事长。凯歌集团不能有一位被捕入狱的董事长，最多只能出现一位被捕入狱的前董事长。”
　　拉开车门前，钟暒强忍着心中的波澜说：“谢谢你刚才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我。除非有一天你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否则我不会看着你去触碰法律禁区。至于用我的标准来要求你，我很抱歉给你带来烦恼。”

　　回公司的路上，俞悠然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孟菲菲的好感从何而来。她和孟菲菲都是不在乎手段、不关心道德、一味赢取目标的人。如果钟暒强加给她的是克制守己，那孟菲菲馈赠给她的就是肆意妄为。
　　降下驾驶室的隔板，俞悠然对乔翰说：“不回公司了，送我去钟暒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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