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妄海

作者:六杳唐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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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雀


      叶途?

      何祏觉得自己动不了了,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分成了两半。何祏借着其中一半回看当时触目可及的世界,而那被指令控制的另一半,何祏能清楚地感知到,它似乎连思考的能力都受到了限制。

      那道指令明显是冲着何祏而来,但叶途是谁?为什么叫这个?

      何祏试图趁着这停下的工夫把周围探清,却发现不论是身体还是五感都被那股力量给凝住,无法动弹,尤其是双眼。有一道银白色光束一闪而过,它如同被那车前刺眼的远光灯晃瞎了眼,自那道指令响起后就彻底失焦。

      那道银白色光束仿佛化成了一堵墙,横亘在何祏眼前。大概是因为身体归受控的那一半灵魂管辖,因此无论何祏如何努力想要看清,视线所及之处都尽皆朦胧,像是隔了层硫变了的毛玻璃。

      有人从前面的那辆车上走了下来,他步履从容,一直走到对面那人的身后才停下。

      来人比对面的这个人要高,身量看起来似乎和解故相仿。何祏透过灯光看到他搭上了这人的肩膀,咏叹调在夜色中显得鬼气森森。

      他说:“我亲爱的云雀啊,我送你自由。”

      云雀?

      就在何祏还在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霎那间,银光伴着咏叹调背后的轻笑声在那个人的周身升腾而起,强烈的光芒甚至盖过了遮蔽何祏视线的那片迷蒙。

      何祏恍然有种置身于一场木偶戏的错觉,他是被线牵着的演员,而刚过来的这个人,就像是这场演出中手握着最高权力的导演。

      他们谨遵掌权者的指令,于光芒中伫立,分毫不移。
      只有那位手捏木偶线另一端的导演除外。只有他,可以随意自由地活动。

      可大盛的光芒虽能蒙蔽双眼,却遮不住听觉,幕后之人的每一句话都被那未被控制的另一半魂魄悉数记下。
      于是藏于身处的另一半魂魄先是听到那人笑着说了句“不用谢”,然后脚步渐远,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戏剧的舞台。

      再之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说:“继续吧。”

      这句话应该是对何祏说的。
      或者说,是那位“叶途”。

      何祏体内的怒气随着那句“继续”陡然复萌,暗黑的寒夜里,被短暂压下的暴虐以更为强劲的姿态卷土重来,而眼前那层碍事的银白也早已在怒火的释放中被燃为成堆的灰烬!

      可复燃之势虽迅猛,但要到彻底爆发,却是个略显漫长的过程。
      因为当何祏眼前的那层阴翳散尽后,围绕在对面那人周身的光芒却还在持续。银白色的光芒很是刺眼,特别是在何祏没了先前的那层遮蔽后。

      所以何祏只能等,沉着眼敛着眉,青筋毕露地等。

      若是有第三人在一旁旁观,或许会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但对于深陷其中的这两个人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滋味。
      随着光芒的一点点消散,被包裹其中的人也在慢慢显露。当最后一点银白也彻底消失后,沉黑的眸子被猩红覆盖,它瞧见了,一个满身绝望的人。

      其实也不是第一眼就是绝望的。那人先是怔愣地看着面前挟怒而来的何祏,夹杂了些微刚转醒后的迷茫,条件反射地惊问了一句。

      “你干什么?!”

      他疾退两步,遍体的伤痛使他脚步趔趄,可即使他完好无损,面对何祏,他也不可能挡得住、逃得过。

      但他就是在这退后的两步中猝然陷入绝望的。

      那真是彻头彻尾的绝望啊。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止住脚步,双目圆睁,表情狰狞。他猛地跪落在地,膝盖沉沉砸向地面,碎了周围一圈薄冰。

      他明明浑身是伤,却仿佛已无知无觉了。

      他瘫坐在地上,悬于半空的两只手开始不停发抖。他的颈椎似已无力支撑,他的头深深地垂着,何祏看不到他的脸上此刻是怎么样的表情了,也不知他是闭着眼,还是在看那一直颤抖的手。

      除了路口那位坐在车内的唯一的观众,这条巷子里就只有他们二人。落寞的旧巷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这里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就是巷口的车灯。路面坑洼不平,墙面上到处都是一小簇一小簇横生的青苔。
      这是条幽暗的、潮湿的、被丢弃的巷子,和那瘫坐在地上的人一样憔悴。

      他们都曾遭受过巨大的折磨,见识过一连串数不清的噩耗,只是一个在时间的洪流中死寂,一个在死寂中撕心裂肺,被苦痛灌顶。

      何祏就是在这个时候,杀到那个人的面前的。刀锋将黑夜割裂,他曾在焚天的怒火中清楚地听到过那人崩溃的哭嚎。

      他听到那人对着寂夜中潮湿又阴冷的空气质问:“为什么?我还是......我还是......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人!——”

      雾黑的匕首在哭嚎中划破咽喉,轻快得仿佛只是被一阵微风吻过。鲜血顷刻而出,却又在黑夜间转瞬匿形!

      那大片的红,无论是在匕首上,还是在何祏身上,都留不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何祏看到自己着了一身素黑,就像是要去参加追悼会。可他是行刑者,是他拿着刀站在那将死之人的面前,他一身不沾外物的黑,偏与死神无异。

      那人跪趴在死神的脚下,鲜血渗入腐朽的大地,惊恐与愧怍从胸口跟随血液四散而出,那个人一直到断气前都仍在不住地道歉。

      他的声音嘶哑,咽喉的破裂让发音都变得异常困难。

      可他还是在反复地、反复地道歉。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我对......对不......对......不起......”

      这些重复又重复的嘶哑的歉意,那个拿着匕首的何祏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那些沉痛的悔意和撕心裂肺的哀戚似乎只在他的脑海中暂时经过,惊不起半点波澜,于是他最后留下的只有“叶途”,只有满眼的杀戮以及泼天的血红。

      那人是在无尽的悔恨中茫然死去的。这一点,可能也只有现下的何祏才能够看清。

      被世人丢弃的小巷的深夜,他没有过挣扎,在生息尚存的时候没有,在濒死之际时也没有,他只是阖眼惨笑。

      他已然向死。

      他像是知晓自己为何而死,却至死不知,自己缘何至此。

      .

      舒途:你下午说控制系在使用异能时会有光束产生,是只有控制系存在这样的现象?

      何祏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宣:是,怎么了?

      舒途:作用机制、产生的时间点以及各控制系间的区别,有哪些?
      宣:区别不大,仅是系别间有差异,同系作用的现实反馈是一样的。

      宣:御系是金色,因为是短时性控制,所以只在控制时于被控者眼中极快地闪过金光,且因为速度很快,所以一般难以察觉。
      宣:驭系的反馈光是银白色,初次链接形成和被控时和御系一样,都是呈现在双眼,不同点在于时间,驭系光束维持的时间视能力者的指令而定。除此以外,驭系在解除链接时也会产生这样的现实反馈,且持续时间长,解除时的时长与链接形成的长短有关,链接生成的时间越久,光束的持续时间就越长。

      舒途:链接解除,银白光生于被控者周身?

      对面弹了个语音通话邀请。

      宣树的语气中明显有了些紧张,她开门见山,直接问何祏。

      “你怎么知道的?”
      “......”

      何祏沉思片刻。
      “想起一些事,曾经见过。”

      “见过?在哪里?怎么见的?!”宣树急忙追问。

      “我可能......”何祏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眼书房大开的门和笔直而下的阶梯,“我应该被驭系控制过,你们对凶手是驭系的分析恐怕是正确的。”
      “明天见面详谈吧,叫上林详他们。”

      夏夜的风顺着长廊游走,它没有钻进书房,就好像连风都不想蹭给杀人犯半缕温柔。

      何祏合上门,背对书柜,坐等天明。

      .

      天亮了。

      清晨的南山园像是片浸在露水中的湿地,北起青山东流水,西面高高的围栏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藤蔓成群结队地延伸,攀附上里面成排的密林。

      绝大多数的老一辈重海人都会说,南山园是重海最不成规矩的墓园,会选择葬在这里的也都是些不守规矩的人。因为这里不讲风水,不论布局,全凭心意——在他们看来,这是大逆不道。
      可这份大逆不道在不走寻常路的老重海人以及不听教诲的新一辈眼中,就成了另一番模样。他们把这里当成自由的终点,浪漫的殿堂,他们说南山园的每一处都奏着生灵的乐章,他们将此地歌颂为全重海最繁华的地方。

      但解故是怎么说的?

      “我就是觉得我妈眼光不错,来捧个场。”
      “啧,何老板,怎么样啊?来不来?入股不亏啊,站长先生~”

      那双漂亮的眸子还在含笑的样子也不过数月以前。

      何祏轻点上解故的面庞,右手食指刚好盖在了解老板右眼的那颗小痣上。

      蒲漠没选好照片,这张竟正好是笑着的。

      诚然,解故是个漂亮又精致的小少爷,但他长了张五官凌厉富有攻击性的脸,所以常会给人一种自命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只要他不笑。

      何祏还记得那位惯常装酷的小少爷曾非常严肃地跟自己说过,他说他的墓碑上,用的必须得是他最凶狠、最冷酷的照片。

      南山园这边毕竟还是偏的,万一有恶鬼什么的,也能吓退掉几个。
      再不济,也得是一板正经的证件照。
      不笑的那种。

      蒲漠不知道这些,可知道这些的人当时又在做什么呢?

      何祏半蹲在解故墓前,他是想了一晚上,将所有失而复得的记忆串联理清后,才赶来南山园。这本不在他今天的计划中,但他有话想跟解故说。

      这里最安静,也离他最近。

      何祏与墓碑上那位漂亮的少爷对视,他浅棕色的眸子在这张照片上并不明显,却依然好看。何祏笑了笑,轻声问道:“在吗,解老板?”

      “还是,要敲门你才肯出来?”

      “解故,我全想起来了。”

      想起我们在旧亭台重逢,只是那时的旧亭台还不叫这个名字。

      你的故庭很不错,所以它在故庭上市的第二天,开业了。

      为了庆祝你的故庭盛世,也为了筹备相遇。

      你的好朋友确实背叛过你,但不是那次的冰淇淋,而是在更早之前,他曾偷偷地把你策划重逢的日期对我泄了密。

      我自然是希望你精心准备的计划不会被迫收摊,但我们也都知道,你最喜欢惊喜。

      意外重合的相遇,应当能算个惊喜吧?

      “惊喜,当然是要什么都不知道才能算是惊喜!”

      这是你说的,所以你什么也不知道,对你来说,它永远都会是一场命运般的天定。

      可是我知道。

      所以我不会懵懂地走近店里,不会是意外与你相遇,更不会是那个,被少年纠缠了一路的无辜“受害者”。

      这计划中的每一步,我都曾谙熟于心。

      “解老板,我这里有你的记忆,和别人被拼接的那些......”
      “不一样。”

      “像是某位小垃圾的。”

      林间露重,砸进叶间惊起一片鸟啼。南山园在啼鸣中苏醒,四下绿野间都渐渐活泛起来。
      这是盛夏间常有的景色,他却是第一次见。

      何祏将左手覆于胸前,他的手腕上空空荡荡的,1301里的腕表全被人收了起来,因为有些人不爱戴,所以从某天起,它们就再也没被拿出来过。但他今天同样没戴。

      他在热闹间深深凝视着那座墓碑,声音干涩不沾水汽。他说:

      “你在吗?”

      你在吗,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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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云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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