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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草
原来,自己怀孕上吐下泻时,他在陪白月光走出丈夫去世的阴霾,而自己的丈夫却名存实亡。
慨儿在自己肚子里踢蹬时,她隔着肚皮靠想象抚摸着他的小脑瓜和胖乎乎的脸蛋小手,告诉他,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可唤了一次又一次,望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站成一块望夫石,他的身影也没从来出现过。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正花前月下呢。
***
两年后,江沚汀再次怀孕。
当她满面欢喜地告诉他这个喜讯时,章绪焱递给他一张纸——离婚协议书。
似有惊雷炸响,江沚汀站不稳似地晃了一晃,差点栽倒在地。她虚弱地笑说,这个孩子,又是个闹腾的。
她很缓慢很艰难地眨了下眼,努力地尝试着弄明白上面说的每一句话。
哦,他不想娶两个老婆,不想纳白嫱薇为妾,不想委屈她,所以自己就要让出妻子的宝座,自己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阻挡了他们两个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旷世绝恋的女人。
……自己稳拿了苦命女配的角色。
哦,以示体恤也不想委屈到自己,他把上海的一处房产过户给她们母子。假惺惺,真虚伪。
哦,他会立即登报发布离婚公告,澄清两人关系。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也太心急了,这样可吃不了热豆腐啊。
哦,二人除孩子外无任何瓜葛了,他就没有义务管她了。
当然,此时他的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孩子,要拿掉。
江沚汀试图挣扎一下,“流产可能会死人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坐火车还会死人呢,难道就有人不坐火车了吗?他不是爱情的结晶,生下来再见证父母的分离?一个慨儿体会就够惨了,我不想有另一个。”
“这婚姻,既然是父母做主定下的,离婚也应该跟他们说一声。”江沚汀硬着头皮,迎着他压迫性的眼神。
他不想废话,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立时起身离开了,多一秒都不肯停留,多一眼都不愿意看她。
自己,要最后一次听章绪焱的话了。江沚汀的手颤抖着,迟迟落不下笔去。
少女时期对他的钦慕早就消磨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和冷嘲热讽中了,能支撑她苦苦熬下去的只有他的双重身份——是孩子的父亲和自己的丈夫。
说起来,章家娶她也算高攀了,可她为何在婚姻里丢失了自我?豆蔻时期活泼明媚的江沚汀在婚姻的鸡毛蒜皮里成了隐忍的少妇。
她扔下笔,靠着床头,想着自己的出路。男人不靠谱,她得自己想法子。
第二天一大早章绪焱又来了,江沚汀也不多废话,唰唰地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江沚汀叫住临出门的他,“婚我同意离,孩子我生了自己养,这个孩子与你们章家无关。”
章绪焱眼露讶色,似是不相信她有这般的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坚韧,满不在乎地轻声哼,“随你。”
江沚汀本还担心他会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但实际上章家争不过江家,他还辜负了她。
***
民国十二年。1923。
无爱一身轻。
离了婚的江沚汀在二哥的陪伴下去了德国,德国通货紧缩,马克贬值,物价奇低。正适合目前手头没有多少钱的自己。
说来,没有二哥,就没有如今能四处行走的江沚汀。
满人虽不缠足,但汉族中的贵族女子都以能缠足为荣耀。当时江母也要给她缠足,她哭得天崩地裂,恰巧二哥回来了,阻止住母亲,说“若没人娶沚汀,自己就陪她一辈子。”
自己侥幸逃过一劫。更巧的是,辛亥革命后都废止了缠足的陋习,再没有人认为天足女子身份低贱了。
来了德国,江沚汀一天当成两天用,边融入当地的生活边学习德语。
有华人向她示爱,她婉转拒绝,说自己再也没有爱人的力气了。
***
三年后。
江沚汀回国。她身着最新潮的洋装,头发没有打理成风情万种的手推波浪纹式,而是烫成了长卷发。
在哥哥的推荐下,她进入上海银行任总经理,同时又创办了云鬓花颜这家化妆品公司。
十里洋场里,她由边缘人物慢慢混迹得如鱼得水,是交际圈里人人欢迎的名媛。
此时的二人,际遇大相径庭。
章绪焱还在日本求学,手头很不阔绰,白嫱薇早就过惯了大手大脚的精致大小姐生活。生活奢靡,她自己的生活都料理得费劲怎么可能给他收拾,二人生活一地鸡毛。争吵是时有的事。
章绪焱对白嫱薇提分开要嫁给邹致文时的态度一直有心结,对她的失望一点点积攒。可还是没走出来对她的留恋,于是在她丧夫留学后照顾她颇多。
他自嘲,自己真是犯贱的生物,回头草够难吃的。
破镜重圆,再怎么圆裂缝是不能弥合不能抹去的。何况,他以为他爱着白嫱薇,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早就不再时不时地想起她了。
当他离婚后,才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什么。真正应该珍惜的人,却被他嘲得体无完肤,弄得一身狼狈。
那个柔中带刺却总是违背己志听从丈夫心意的她,早就被刻进心里,印入骨血。
然而他却嫌她是父母之命娶来的,看不见她身上新式的地方。硬生生将她越推越远。
***
归国后。
章绪焱要给姐姐准备礼物,朋友推荐他去云鬓花颜买化妆品。
江沚汀站在一柜前,低头思索着什么。
他惊艳于江沚汀穿着旗袍的优雅风情,同时
愧疚感也淹没了他,之前没仔细考虑过她们娘儿俩孤零零的没有丈夫怎么过活,现在一定很艰难吧。
可他还是忘了,江家怎么可能不照顾她呢。他总是以为她是离不开自己的菟丝花,此先她听他的,不过是压抑本性而已。
戴着墨镜的他眸光一瞬不移地看着她,出声问,“喜欢?”
江沚汀早就认出他了,昔日同床共枕的人怎么可能连身形都认不出来。她轻声嗯。
章绪焱抬手就买下那款豆沙色口红,一旁的江沚汀冷冷地看着。
送给白嫱薇?还问什么我喜欢吗?还想在自己面前秀恩爱,难道伤自己伤得还不够吗?
章绪焱把那管口红郑重地递给她。
还没等江沚汀开口,旁边的秘书走了过来,恭敬地递上表格开口,“江总,这是这个月的销售报表。”
章绪焱定定地僵立着,登时明白了自己的可笑之处。他自嘲地笑,没有立场和理由说些什么。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弥补的,都是逼她追忆曾经的痛苦,都是对她的二次伤害。
毕竟她离开了自己,过得更好了。
江沚汀接过后挥了挥手,秘书就退下了。她还是绷着一张素面,“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了,因为不喜欢了。曾经以为这款很好,后来才知道是自己见识太少,没遇见真正合适的。”
章绪焱还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曾经是我不懂口红,现在我想弥补曾经的过失。”
他们既在说口红,又不只是谈口红。
江沚汀不想再兜圈子浪费口舌,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离婚后不就一别两宽了吗,章先生您又后悔什么呢?我早就不在意了。”视线别开到一边。
不在乎是代表不关心了,不想跟他再有交集了而已。并不是真的不在意他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
他明白。
***
章绪焱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狼狈归来的,只是行尸走肉一般拖着疲惫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
最近的报纸,都在大肆地报道她的事迹。
每个字似乎都在嘲讽他眼瞎。
他忘不了她刚才的话。她说,自己对她只是占有欲,是见到她比自己过得好后大男子主义作祟产生的一种嫉妒,想复合不过是觉得白嫱薇没法襄助他自己的生活。
也就是说,他还是一边嫌弃她一边利用她。
他苦笑,江沚汀,我该怎样诉说你走后日日夜夜的难眠辗转,怎样诉说你在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存在的痕迹。
我确实嫉妒你,嫉妒你抽身如此之快。嫉妒你如此清醒如此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
可怜的小儿子江韧竟成了工具人。章绪焱常借看儿子之机看她。
她过于聪慧,早就品出了他的心思。每周都带着儿子跟他到公园集合,江沚汀就此离开,到时间后再来接儿子。
看着瘦瘦小小的儿子,想起自己曾差一点就将他掐灭在胚芽阶段,曾百般反感他的到来。章绪焱不知心里什么滋味。
那次她接儿子回去时,章绪焱看到车里还坐了一个线条硬朗的男人。
章绪焱下颌绷紧,手指攥成拳陷进了掌心。
偷偷跟着她到了家门口。
男人跟着她进了家门,过了很久才出来。
他站在江沚汀家的大门前静静地站了一夜,看灯火通明到漆黑一片,从黄昏到拂晓。
指间的猩火燃了一夜,地上是一地的烟头。
当章绪焱知道那男人的身份时,是在江沚汀的葬礼上。
***
1926章绪焱参军北伐。
等他归来时,却听说江沚汀去世了,她的三哥是□□人,在□□政变中险遭捉住。是江沚汀为三哥挡了一枪后,她三哥才成功逃亡。
曾经的一别两宽,竟是永诀,是天人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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