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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玉
“你说我们见过,是什么意思?”叶放嘴唇发抖,声音也跟着不稳。
花千树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神有些难过:“神仙哥哥已经忘记轻裕楼、不谓林和青玉庵了么?幸好我还记得,在这里的每生每世,我都在盼着每场循环里与你相遇后的这一年。”
她每说出一个地名,他心里便愈沉上一分,及至最后,原本仙界至倨至傲的持芳使竟是灰头土脸、泪眼模糊、矜贵全无。
愤怒与无力交叠,他顾不得支离梦境,嘶声吼道:“能在走马灯中留下记忆,何其幸运?只要你脱离原有轨迹,就可以从这里出去,重入轮回了!花千树,你为什么不走?你怎么能不走!”
“那样我会忘了你的。”花千树始终平静,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神仙哥哥,我喜欢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即便假的也好……”
她说完这句,梦境便碎了,自此阵内阵外,宛然阴阳两隔。
……
“所以,世世循环,她始终带着全部记忆?”
“她身份特殊,介于人和灵之间,过往并无类似先例,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叶放右手轻轻抚上胸口,继续道:“她入的既是我的阵法,情况如何我亦可感知几分。损耗近两千年,如今她残余魂魄已极度虚弱,恐怕撑不了太久。此番我执意要回合垣,并非为着故地重游,而是希望能重绘当年阵法,入走马灯陪她最后一程……”
“叶放,坐稳了!”话音未落,马车即明显加快了速度,羲泽在前头扬声道:“后面的路我将以仙力驱车,若还想见她,就好好吊住你这口气!”
“不必管我,尽管向前。”
……
合垣,青玉庵。
物换星移几度秋,槛外长江空自流。
世事瞬息万变,轻易沧海桑田,何况已过了近两千年。
“找到了!”
当年青玉庵后的空地早成了一方密林,连夜疾速赶路后,叶放面色惨白,眸中却又有了神采,无比笃定地扶着林中一棵老树的树干。
花千树魂困浮生走马阵后,他回来过一趟。
一为将作为她肉身的那株雪花莲埋回原地,不令她身魂分离过远。他挖了个很大的坑,想来那时便已做好来日必与她魂归一处的打算。又思虑到归期茫茫,她孤身在此,寂寞难免,便又在旁种了棵红豆杉伴她长眠,今已亭亭如盖矣。
其二则是补上了那一日阵法启动前他绊在唇齿间的未尽之言,他在绘制浮生走马阵的那方土地上弹奏《凤求凰》,弹至十指鲜血淋漓、琴弦根根俱断方停,思慕之心足足飘荡了五天五夜。
“你确定是这棵?这么多年过去,它重重重孙子都该枯死了吧!”霁月对传说中那棵红豆杉的存亡表示严重的怀疑。
“莫以寻常花木来揣度我种出的东西!”叶放夙愿已了,怼起人来都比先前带劲。
“哦哦,想起来了,您过去是个拈花使来着。”
“……是持芳使。”叶放划破食指,一面重绘着当年阵法,一面纠正她道。
不多时,阵已画成,霁月虽不喜他性子,但到底相识一场,离别之际心头仍是笼了层感伤,未留意一旁羲泽正紧抿着唇,将这阵法一点点记了下来。
其余魂魄再入走马灯,将与灯中原有残魂同生同灭。
同样,花千树能在浮生走马阵中留住记忆,叶放入了她的世世循环,记忆便也不会丢失。
他见到花千树时,走马灯里的日子正卡在正月十四,二人上元夕初遇的前一天。
她生息弱极,仿佛随时会断,犹死命撑着,执意要捱到上元节的夜晚。
叶放亦是气息奄奄,打起精神朝她走了没几步,强行吊起的一口气便散了,整个身子直接栽倒在地,形容狼狈,当得苟延残喘四字。
听闻动静,花千树缓缓将半阖的眼皮掀起,吃力地将涣散的目光重聚回一束,在瞧见他的那刻瞳孔骤缩。
她先怔住数秒,而后又在心里算了好几遍日子,眼眶里噙着的泪堕下来时,叶放已半爬半挪到她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怕赶不及,特地早来了一天,祝你上元节喜乐。”
花千树显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一个劲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
叶放像她当初轻抚他一样拍拍她瘦削的脸:“不是说我想怎样都可以,我做什么都很好么?”
事已至此,早成定局,花千树无意哭哭啼啼度完和叶放最后的时光,往衣袖上蹭了蹭眼泪,勉力弯起眉眼道:“我在这里有日日欢喜顺遂,所以神仙哥哥要奖我很多很多的红果子。”
“那欠了这么多年……我恐怕要为你种上几个园子才够奖了。”
“那我们一起种……再种一片天涯何处出来……这一次,我帮你守着,不会……再让它被烧掉了,你便也无需……愧上这许多年,过得好生寂寞辛苦……”
梦中痴人,说梦中梦。其间真意,乱虚为真。
花千树逐渐失了讲话的气力,意识到这一点,她止住畅想,攒下全部精神只一声声唤他“神仙哥哥”,仿佛多唤一声,刻进心里便愈深一寸。如此,即便再无往生,化作风,碾为尘,亦或零落成泥,都能将他印入骨血里。
最后的一句,她叫了他“叶放”。
“过去好多次……我都想这样唤你,可到底……未敢逾矩。叶放花千树……我一直觉着,你我的名字很是登对……”
感受到她声音越来越弱,叶放也缓缓阖上眼睛,闭目轻声道:“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二人十指相扣,一同止了呼吸。
因着为叶放收殓肉身的缘故,羲泽与霁月在合垣多留了一日。翌日离开前,两人权当告别,最后前来瞧了瞧。
一夕之间,叶放当年种的红豆杉上竟已结满火红的果实,浮生走马阵中凭空多出一对玉佩,温润剔透,形似鸳鸯。
羲泽和霁月互视一眼,最终一人执起鸳鸯佩的一只,挂在了红豆杉相邻的两个枝头,羲泽在上头施了道封印,以免有人破坏。两人俱不知当作何感想,但叶放与花千树能以这种方式长相厮守,或已是最好的结局。
相思树上鸳鸯玉,梦里说梦一念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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