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

　　【一】

　　前有堵截，侧有追兵，周阳只能倒车急退。对方显然没料到这招，一下子都愣了。好容易反应过来后，那壮汉立刻挥舞球棍追出十几步，但哪里能够追上。
　　“妈的！跟我来这套？！给老子追！”耗子气急败坏。
　　在他的命令下，两辆车开足马力紧追而来。眼看就挨上了，说时迟那时快，周阳一脚刹车并切到D档，随即将油门踩到了底。
　　“轰轰轰！”奔驰发出恐怖的低吼，仿佛肺痨病人垂死挣扎。两台跑车擦身开过，尖利的摩擦声听得人牙酸。
　　“我靠？！”耗子再次被周阳的操作秀了一脸。等他们也有样学样地倒车，奔驰已经拉开一小段距离。
　　可接下来往哪儿跑呢？前面就是他们的大部队了。只听人群中某人一声令下，围在四周的丧尸便像挣开缰绳的藏獒，纷纷朝奔驰疯狂掠来。
　　就在这时，周阳终于瞅准一条羊肠小巷，猛打方向盘扎了进去。这条窄道是社区的内部路，两旁堆放了不少杂物，看起来并不容车通过。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闷头朝前推进。破烂的奔驰上蹿下跳，仿佛游乐场里的蹦蹦车，之前受损的车窗终于被震碎，玻璃渣飞得到处都是。
　　宋阿坤一掌拍开迎面飞来的纸箱，万分紧张地望向小巷尽头，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到了近前才发现，那儿竟有个120度的大拐弯。奔驰沿路边的水泥坡，近乎悬空地斜插进去，继而鲁莽地穿梭。丧尸们愤怒嘶吼着，拼命想抓住这条粗壮却滑腻的泥鳅，然而总差了几米的距离。
　　周阳始终坚持最大车速，在陌生、复杂的环境，这样做其实非常危险。但他别无他法。直觉告诉他，这群人恐怕极难对付。即便那么多次面对丧尸群，他也不曾生出如此强烈的警惕。
　　几分钟后，路终于变宽，车子开上了双车道。
　　忽然，后面遥遥传来了哨声。丧尸分明已在咫尺，一听到这声音，竟齐刷刷停了下来，面面相觑，然后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咦？走了？”韩宵惊喜地喊道。
　　“因为刚才那声哨子……他们大概也需要那些丧尸保护。”周阳终于舒了口气，“真邪了门儿了，他们怎么学会控制丧尸的？”
　　宋阿坤道：“这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真是想不通，都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他们干嘛非难为咱们？”
　　“呵！好玩儿呗！”周阳轻蔑地一笑，“道德这东西，可不是谁都有的。这帮狗崽子恐怕就靠这个取乐呢！……不过我还是有点佩服他们，居然能把丧尸治得服服帖帖……有意思……”
　　“是因为哨子吗？他们听哨子的命令？”韩宵疑惑地问。尽管潜意识里她也觉得这太扯了。要真是这样的话，早早给每个人发个哨子不就好了？
　　“呃……”周阳一时无语。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也没冲丧尸吹过哨子。事情有可能这么简单吗？搞得全世界的人都像蠢货？
　　“不会吧……”宋阿坤听后也愣了。他内心深处是很想相信的，试问谁不想找到控制丧尸的办法？哨子而已，要找也不难，万一真奏效了呢？
　　“不管怎么样，回头备一个，防止再碰到他们。”周阳说。
　　这一刻，三人都短暂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

　　【二】

　　绕了一大圈，赶在汽油烧光前，他们终于来到颍州西部的深山。眼前是连绵的青碧丘陵，一条羊肠小道在山谷中蜿蜒，似隐似现。
　　三人下了车，由周阳带路，往山中走去。
　　这条路看来少有人走，很多地方长满杂草，根本看不出路的模样。周阳进出的次数也少，只能凭印象和依稀的行迹，不断拨开荒草努力行进。
　　就这样走了约莫半小时，山路终于穷尽，一个两米见方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内凿有石梯，次第向前，延伸进黑暗，但洞顶和两壁十分粗粝，甚至可以用“怪石嶙峋”来形容。
　　“就是这儿了。”周阳上下打量了一圈，有些感慨地说。回想起来，他已经离开太久了。
　　在电子表和手机照明下，三人先后走进了洞口。洞内是一条悠长、深邃的通道，沿途设计了三道机关，没有内部人员领路，很容易丧命或误入歧途。不知当初的修建者是基于何种考虑，才把山门修成这个样子。
　　最终他们来到一扇厚重的石门前，周阳按下隐蔽处的石钮，伴随机械逐渐运作的响动，石门缓慢开启。
　　周阳轻捻指尖，发觉上面沾满了灰尘，显然这门有段时间没开过了。难道师叔和罗震并没回来？
　　进入大厅，目之所及，一片荒凉景象。所有陈设都落满尘埃，蛛网遍结。几只老鼠蹲在桌柜上，被灯光一照，纷纷逃窜四散。
　　“不像有人在啊。”韩宵喃喃。
　　周阳照了照地面，看到灰尘中存在浅淡的痕迹。
　　“有人回来过。”他说道。
　　大厅后面有后厅和若干石室。循着足迹，周阳来到其中一间石室前，捶了捶木门。
　　没有任何回应。
　　周阳记得这是师父的房间。难道连师父也走了？从记事时起，师父就守在这里，未曾离开半步。
　　忽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三人回头望去，看到陈七环抱双臂倚在门边，神色如常。
　　“……师叔。”周阳微微颔首。
　　陈七笑了笑：“回来了？”
　　他看了眼韩宵，问周阳道：“那边什么情况？”说的是之前营地的事。
　　周阳的语气冷了些：“都死了。”
　　陈七听了，却点点头：“正常，能守住一时就算走运了。”
　　周阳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之前为什么带罗震回来？”
　　“这对结果有影响吗？”陈七反问。
　　“也许有，也许没有。”
　　“我看没有。”陈七说完偏了下头，示意跟着他走。
　　穿过走廊，迎面是另一扇石门，但要比前面那扇大门小一圈。按钮同样隐蔽，陈七抬脚往石壁上一踹，只听“咔嗒”一声，一块不显眼的凸起陷了下去。

　　【三】

　　门后居然是块相当宽敞的平台，位于峭壁中段，凌驾于丛林野雾之上，表面种满草木，数株红梅兀自盛放，为这萧瑟的季节增添了几抹亮色。料想来年春天，此处群芳竞艳，必定还要热闹百倍。
　　周阳望向其中一株梅树，眉梢忽然挑了起来。在那一树血红下，多了个沉默的土堆。
　　“那是怎么回事？”他慌忙问道，语气满是错愕与茫然。韩宵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陈七只是盯着那里，神情肃然，没有回答。
　　周阳快步走到土堆前，看到地上有块黑色大理石碑。他震惊地瞪着碑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半晌，他忽然跪了下来，两手抓紧碑旁的浮土，微微颤抖。
　　“这到底怎么回事？！师父他……怎么会？！”周阳悲痛地问。
　　陈七为眼前的一幕所触动，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岁数到了……你应该也知道，你师父这一年身体都不大好，一直在吃药调理。只是没想这么快，说去就去了……”
　　周阳由悲生怒：“那你们为什么不带他去治？！”
　　陈七摇头：“看过了，都说没什么大毛病。他八十五岁了，那次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就这样还能扛五六年，其实已经很不容易。这几年他过得也算顺心……”说完陈七难得安慰道：“周阳，你也别太伤心了。”
　　“罗震呢？他知道吗？”周阳问。
　　“后事就是他料理的。”陈七接住一片飘零的花瓣，随即又松手任它掉在地上，“他去市里了，找一个人。”
　　“找谁？”
　　陈七顿了几秒时间，然后才回答：“他母亲。”
　　周阳蓦地转头：“什么？他知道父母是谁了？”
　　陈七点点头：“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带他回来吗？主要就是为了这事。你师父有话要跟他说。”
　　周阳恍然：“原来是这样……难道师父一直都知道？”
　　陈七说道：“是的，他一直都知道。”
　　“那为什么瞒着？师兄的母亲是谁？”
　　“华兴生物研究所的副所长，罗文君。”
　　“生物研究所？”周阳眼前如有电光一闪，不觉已站了起来。此前他从没听过“华兴”这个名字。翁子钦指的会不会就是这个？
　　“嗯，听你师父说，他们正在研究杀灭病毒的药。”陈七说道，“要是真研制出来就好了，一百个诺贝尔奖也值。”
　　周阳忙道：“我们就是听说了这事才赶回来的，但是开车在市区转了半天，愣是没找到。”
　　“那地方据说很隐蔽，不过有位置。”陈七从棉衣内部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周阳接过后展开，看到上面写着“万达三五 四一”六个字。他瞬间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很小的时候，师父就教过他这法子。细看笔迹，清秀中透着劲力，不像认识的人所写。莫非这就是那位罗所长的手笔？
　　“你们也过去看看吧。”陈七说。
　　“……师叔，不一起吗？”周阳不禁问。现在这里已经什么都没了，只剩一座空空的山门，待在这还有什么意义？
　　“不了。”陈七笑笑，“其实这段时间，我一是想陪陪师兄，二是在等你回来。现在事情都已了了，我也该走了。”
　　周阳有些诧异地问：“去哪儿？”
　　陈七抬头看了看满树红梅，悠悠说道：“在这儿待了半辈子，总该去做点想做的事，见一两个想见的人……”
　　周阳不清楚他指的是什么事、什么人，但在这末世也要去做、去见，想必是很重要的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