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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莫天虎先生携自家媳妇回了东北老家。
清晨六点启程,坐拆去机枪、炮筒的直升机,然后是接机的迷彩吉普,再然后是貌似哮喘的拖拉机,再再然后……
山脚下头,等着几个骑马的山里汉子,穿皮袄,戴破军帽,遥遥见了他,一挥皮鞭迎上前,笑着喊‘叔’。
大男人咧开嘴巴,一手揽住媳妇的腰,扯开嗓子一声吼,震天憾地。
五名汉子走近,翻身下马,与虎先生上了个熊抱,
“铁柱,狗儿,傻,大江,还有个你,小豆子!”老虎一一道出名字,像个长辈捶肩膀,拍脑袋的,完了叫过身后的小女人,
“一帮小犊子,喊‘婶子’。”
众汉眨巴眨巴眼,这才看见自家叔叔讲要一并带回家过年的小婶婶,
穿过脚踝的羽绒服,扣一顶盖耳朵的大皮帽,脸让棉围巾遮了个严实,只留下……得,虎子叔嘴里的神仙女子咱单瞧见一对眼。
“婶子!”齐齐,掷地有声。
小女人努力眨去睫毛上的冰渣子,微一点头,嘴巴有点哆嗦,
“你们好。”声儿是好听。
老虎心疼媳妇怕冷,三步作两步过去,牵了匹马,“走,先回家。”家里炕生上火,再给她盖上狗皮毯子,指定暖和。
她随相公共乘一骑,
上马时,男人一拍曲起的膝盖,“踩着上。”
她微一笑,摇头,手一扶,脚一使力,翻身上马,很专业的样子。
老虎咧咧嘴巴,亦上了马,坚实的手臂环她在怀中,手扯缰绳,脚一夹马肚子,带着五个大男人上山。
“骑过?”他家宝宝,啥都会。
“有时要陪人去马场谈生意。”她点头,拿戴小熊皮手套的手摸摸马鬃,
这比她养在马场的两匹英国夏尔矮小一些,但胜在骨架壮,步子快,走在踩实了雪的小山道上,一步一步,如履平地。
老虎吧嗒吧嗒嘴,雪粒化在舌尖上,“小白球打够了,海上日头晒足了,这会儿又将生意谈到马背上,这些个人,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是。”赞同。这类应酬效率不差,只是,谈起太费时。
虎先生微一咧嘴,敞开自己的衣服扣,“靠过来。”然后长臂一合,将小女人捞紧,严严实实裹起在身前,
再抽一鞭,冲上最前面,
“屯儿里咋样?五叔婶的身体还硬朗不?”
“都好,五爷的腿还是老样子,天一凉痛进心坎儿,要讲有啥不一般,可要数着湘丫头了,人长大,模样好看,操持家的本事像她娘,小伙儿上门要把门槛儿踩平,可人家……”铁柱憨傻笑起,“一颗心没变,都留在那儿等你呢。”
“丫头家的话哪能当了真。”老虎看向他,算一算,“你小子岁数不小了,咋还不讨个婆娘回家?”
“女人太厉害。”铁柱摇头,“你瞅狗家媳妇,看自家男人望一眼屯东头的寡妇,回家关了门立马摔锅,咋还了得?”
“哪儿敢摔锅?分,分明是哼哼几句,让老子大耳刮子扇回了娘家!”狗儿耳朵尖,追上,急得打了结巴。
老虎仰头笑起,豪迈,粗犷。
小叶总的背脊一震一震,觉得心安,不自觉的,嘴角跟着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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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上走了一个多小时,这才进相公打小长大的莫家屯。
雨后经山茶花微微浸润的空气,依山而走的土房子,新修的水泥路,只穿短裤、布鞋上山的男孩,叶总偎依在自家男人的怀里,探一探头,不时问一两句,像个好奇宝宝。
“老实着。”老虎一把捞回女人,小心不让她着凉。
小叶总靠在他硬扎的肩膀上,问,“有学校吗?”
“这儿没。”他指向日落的山头,“得要翻过那边的山,再走二十几里的路上镇子。”
“你以往每天这样去?”
“哪儿能呢。”男人笑起,“屯里的人少有把娃送了上学去,自家活儿都帮不完,干啥还添这么个烧钱坑?”他没上过一天学,只叫五叔按着学了识字,年少时在外闯荡,他只晓得将一双拳头练硬才是正事。
是这样。叶总点一点头,迎风微微眯起眼,在想事情。
不多时,男人搂住她的腰,一把勒住马,
“到家了。”几个字,落下了,一份安稳跃然心里。
身前,一片拿大松木夯的围栏护起的场子,前是冒起炊烟的平房,后有七八间土房子,再往后是接着山树林的空地,一眼看不到头,放养了二十几匹驼货用的马。
“叔,咱先回了。”五个一道跟上的男人停下,“晚上给你和婶办酒席,屯里人一个不落下,嘿,记得将五爷爷后院子里埋的东西多起一坛拿去。”
“嘴馋的犊子。”男人皮鞭子绕在手上,举起挥一挥,调头。
至门前。
翻身下马,他掌握好她的手臂,一紧一提,稳稳将她放回地上。
他上前推门,但,尾指让女人拉住,
“稍等。”
他回头,“咋了?”
小叶子抿一抿嘴巴,小声哼一句,“我,紧张。”
“啥?”没听清。
她抬头看看自家相公,不好意思,
“我紧张。”
紧,紧张?
男人眨巴眨巴眼,嘴角一点一点上斜,咧上了天,
“丑媳妇见公婆才要这样,咱宝宝俊着呢,不怕,嗯?”嘴巴印上去,亲亲时而精明,时而又傻气的小女人。
她舒口气,点点头,
难?能难过上千人的会议?不怕,有他呢,不紧张……
男人揽着她,军靴踩雪上前,吱呀吱呀,推开贴大红春联的门。
才没走几步,
“虎子哥。”一声呼唤,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出了屋,穿缎面棉衣棉裤,瓜子脸,有搽红嘴巴,修长的眉,干净的眼仁,不受都市红粉的侵染,不懂所谓的阴险凉薄,是,很好。
老虎咧咧嘴巴,大步去搂起她转几圈,
“好家伙,丫头真是长大了。”
莫湘红了脸,看一看叶小姐,微低下头,叫,“嫂子。”
“叫我雨菲吧。”叶总微一笑,“湘子,常听你哥讲起你。”
听了她的话,年轻女人笑了,带着一对眼都生动了不少,
“进屋吧,爹娘都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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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婶是很好相处的人,笑声爽朗,讲话直白,处处把她当家里人待。
至傍晚,两个男人打后院起出两大坛酒,由虎相公一手一只拎起,一家人出门去。
屯西头,接出几个灯泡吊在树上,置办起十几张圆桌子,各家添肉加菜,碗碟挤得满当。
他们到时,收拾得差不离儿,正好入席。
小叶总乖乖跟着相公,听了‘婶子’有心理准备,但,继而一孙子比她要大的长辈叫的一声‘奶奶’,可谓晴天一个霹雳,猝不及防下,嘴角雷得一抽。
“没事儿,是辈分。”相公如此解释,临了,不忘回人一句,
“年纪大,出门当心,给你配了根拐杖,待会儿叫贵喜拿去。”
啥不用讲了,小叶总看向自家‘有地位’的男人,两字——崇拜!
不多时,屯长走上正前方,笑着比比手势。
人们看向他,安静不少。
屯长清清嗓子,身子挺直,摸出张稿,念,
“明儿是大年三十儿,很高兴看见各家和乐,下面,我代表莫家屯屯大队在这里讲话。
回想一年的日子,有操劳活计的苦,有收获粮食的甜,咱们屯子……”
虎先生凑上她耳畔,“咋样,不习惯吧。”
她专心听讲话,眨一眨眼,“嗯。”久居海外,她不懂过年,以往偶尔在家,有爸,有哥和几个佣人,放鞭炮,看晚会,吃饺子……完了,再回公司忙。
他问,“好不?”
想一想,“好。”她觉得,这才像是过年,才像是,家。
男人笑起。
回首往日,展望未来的段子完,屯长顿了一下,“接着,请咱屯今年再赠给大队三十台拖拉机的莫天虎,上台讲话。”
一片掌声。
小叶总的眼微微睁大。
“每年都这一套。”自家男人眉头一拧,顶不愿去,又不好拂人家的面子,起身,几步走了上去,
“屯子养我长大,家家的恩我记在心上,天老爷让咱在外整出了名堂,今儿,做啥不都应当。”熟了,去年是买彩电,前年是修路,再前年……
“在这儿,给乡亲父老的拜个年了,祝大伙儿身子硬朗,万事顺心,也盼着媳妇明年给我莫家添个娃,好让咱当上爹!”
笑声,然后又是掌声,
“得,我看没问题。”
“虎子叔,加把劲儿明年生个大胖小子!”
“一个哪儿够?我看,起码要凑够一台子麻将!”
得,叶小姐脸红,不看他了。
男人坐回位置上,笑着问,“咋地,行不?”
十指不自觉的交叉,她的长睫毛一眨一眨,不好意思,
北京城的少爷小姐恐怕做梦都想不出,大名鼎鼎的叶家老三,有朝一日会很俗,很应景的小声回一句,“讨厌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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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虎先生喝了个不省人事,让五叔和几个大小伙子一并扶回家,抬上了炕。
五婶收拾过铺盖,特意多给自家城市媳妇搬过一床新被。
“这熊皮袄你明天穿,暖,暖和。”五叔大着舌头,把件大皮袄放在一旁,“晚上有啥事,记着叫一声。”
“谢谢叔婶。”叶总微一笑,为男人脱下鞋子,“你们早点休息,剩下的我来就行。”
天黑黑,夜静静,男人的呼噜好动听。
钻进被窝的小叶总身披皮袄,手持手机,
验收报表,发号施令,视频观看海外会议。
正当Brighton‘海上宫廷’负责人提议两艘大型游轮下一站定为冰岛之际,忽听耳边一声吼,
“水,给老子拿水。”
叶氏CEO小姐眨一眨眼,放下手机,下炕去正屋取暖瓶,不幸,是空的。
想一想,厨房该有,于是裹紧皮袄,开了门——走也。
五分钟后,叶小姐蜷起脖颈,捧着一杯热水进门,抖抖长发上,衣服上的雪渣子,呵两口气,给相公送去,
“水。”她拉拉他,水杯放在他嘴边。
男人隆起眉,撑起上身,锁着她的腕子扯过,这么咕嘟咕嘟几大口下肚,才缓慢展平了眉心,
下一秒,像是想起什么,睁开了眼,
迎上女人的凤眼,眨一眨,再眨一眨,
“傻呢你。”把水杯放桌上,敞开被,一把搂她进怀,小心着裹起。
小女人顺势环住他,埋脸在相公硬扎的胸口上。
淡淡的暖湿气息,他下巴顶在她的发顶上,
慢慢的,闭上了眼,
“不要为我做那么多,宝宝,好不?”在这一天,借着醉意,嘴巴靠在她耳边,
向她呢喃,向她嘱咐,要她,记得。
你没把整个的心,留在我身上,
那么,不要做那么多,真的,不要为我做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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