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一场夜歌以后，斯黛拉的无杖魔法很快就有了突破，一些简单的魔法多试几次就可以施展出来了。她对魔法的爱和自律性绝不输于任何人，一旦有所突破，除了治疗以外的时间都给了魔法训练。
　　这一天，当阿拉贡抵达他们练习的空地时，斯黛拉已经到了，正在和罗瑞安的精灵卫队长哈尔迪尔说话。
　　他们半背对着他，逆光站在树下，精灵似乎在说些什么，神色温和，斯黛拉微微仰着脸，含着一点笑容轻轻点头。精灵的身材修长挺拔，女孩的体态曼妙无方，清晨的阳光从他们身前照耀过来，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一道明亮又温柔的金边，使精灵的金发和少女的红发更加灿烂明艳。
　　像一双璧人。
　　精灵说了几句话就很快离开，女孩却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风景，脸上隐约的微笑尤未消散。
　　是清晨的阳光太强烈了吗？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知道她的童年的不幸，也不愿她就此背井离乡，与母亲永远分离，自从发现自己心意之后便一直在压抑。
　　这一刻，一直被压制的情感全然失控，完全喷薄出来。
　　就算她来自异域，也终将回归异域。
　　就算她因着父亲，对男性深怀戒备。
　　只要她愿意接受异性的好感，愿意进入一段感情乃至婚姻……
　　那么这个人……
　　只能是我！
　　必须是我！！！
　　他大步走了过去。
　　斯黛拉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是他，不由一笑，如春花初绽，明艳万端，刚才和哈尔迪尔说话时的笑容与之相比，只能说是礼节性的：“早安，阿拉贡。”
　　他隐约的愤懑遇到那一笑，如冰雪遇到春风般迅速消融，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早安，斯黛拉。”
　　他完了。男人心里非常清楚，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已经足够主导他的情绪，他的每一下挣扎只能使自己更为泥足深陷。仅仅一声问候，已经让他幻想着这是每天清晨在枕边得到的……不不不，不能再想了……男人侧了下头，止住自己的想入非非。
　　“起得这么早，你的伤恢复得怎样了？”斯黛拉关切道，“给我看一下伤口，也许要调整药草比例。”
　　“已经好多了。”他靠着树坐下，解开衣领，露出肩背上的伤口。
　　小一些的伤口已经开始收口，但最大的那条，尽管缠绕不去的黑雾淡了许多，但只要还在，伤口就无法愈合，依旧在向外渗血，隐约散发着阴冷腥臭的气息。
　　“阿塞拉斯草的提纯还要更进一步，你也要好好休息。”斯黛拉微微蹙眉，“不，带着这样的伤你根本不该起床移动。”
　　“我是战士，斯黛拉，曾经带着比现在更重的伤继续战斗，等战斗结束了才接受治疗。”
　　“看得出来。”就在伤口旁边，有一道长长的旧伤，从肩膀向下延伸，一直没入衣服深处，因为受过黑暗力量的侵蚀，尽管被驱散了，伤口的形状也格外狰狞。她仔细打量着旧伤，轻轻按那道狰狞的凸起，“能治愈这么重的伤，是风戒的力量吧？”
　　“是。”
　　“可瑞文戴尔太远，水之戒的力量在于守护、保存而非治疗，对你的伤用处不大。”少女对比着两道伤，柔嫩的手指点着旧伤，似乎全身都跟着痒了起来，他忍不住一把捉住少女的手。
　　“怎么？哪里疼？”斯黛拉以为自己不小心触动了伤口，可一抬头，却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哪怕以努曼诺尔人的标准，他也不年轻了，他的黑发里已经有些许白丝，常年风餐露宿使他的形容落拓，伤病又增加了些许憔悴。
　　但这一刻，青春仿佛回到了他身上，令他荣光焕发，宛如少年。她见过无数类似的目光，却没有谁的目光，比他的更为直白热烈，那里翻滚的情绪如潮汹涌，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她彻底吞没。
　　只这样被他看着，她的脸便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斯黛拉。”他站了起来，没有松开，而是将她纤细柔白的小手贴向自己的胸口，他的声音低沉而热切，“我不想再忍耐下去了。斯黛拉，你感觉到我的心了吗？它在为你跳动。”
　　仿佛点燃一把火，她的全身“轰”地一下烧了起来，耳中嗡嗡作响，脑海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忘了缩手。
　　“斯黛拉，我爱你。”
　　“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到你自己的世界；我也知道，这样的请求很自私。”
　　“但我希望你留下来，留在这个世界，留在我身边。”
　　“我……”斯黛拉口干舌燥，心中似乎有无数话，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不用现在答复。”他笑了，往日的从容再次回到他身上，握住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我会等你。”
　　“我……我去配药。”斯黛拉像被烫了一样倏的收回手，几乎是落荒而逃。
　　男人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垂目微笑。
　　不是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后果，他们是朋友，如果她选择拒绝，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他。
　　他知道她拒绝过多少人，熟极而流，都不用思考。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一个“不”字。
　　斯黛拉几乎是逃也一般冲回自己的住处，拿出材料和用具开始配药，然而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把切好的阿夕拉斯草扔进了废料桶，一会下错了辅料的比例和顺序，还有一次忘了注意火候炸了一整锅魔药。
　　处理完一团糟的房间，她叹了口气，准备出去转转清清脑子。然后一拍脑袋，猛然想起哈尔迪尔告诉她，凯兰崔尔夫人有事找她，让她有空过去一趟。
　　她急匆匆赶到时，凯兰崔尔正在花园里，见斯黛拉过来招了招手，含笑递给她一只盒子：“礼物。”
　　“这是……魔杖？！”盒子里是一根纯白色的木质短杖，手柄处用纤细的金线包络出精致的火焰花纹，一看就是精灵的风格。
　　“请原谅时间久了一点，”凯兰崔尔微笑，“不过，你似乎没有那么需要它了。”
　　“怎么会？”斯黛拉小心握住魔杖，一种由衷的温暖和喜悦涌上心头，明亮的火焰如温顺的小兽，在魔杖尖端跳跃，如她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触碰紫杉木魔杖一般，甚至比那时还要明显，那是魔杖选中她的象征。
　　“它认可我！天哪？”斯黛拉激动的双颊通红，语无伦次。尽管无杖魔法的进展喜人，但只能说她不再完全依赖魔杖，但认可自己的魔杖，依然是巫师最佳的辅助，仍然能将她的魔法效果提升到最佳，可这里没有奥利凡德，到哪里再去找第二根！
　　“梅隆树和我都喜欢你，它当然认可你。”
　　“这是梅隆树做的？”斯黛拉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细腻的杖身，又仰头看着枝繁叶茂的大树，满心都是欢喜，“杖芯是……”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腾地抬起头，“您的头发？”
　　凯兰崔尔点了下头：“原谅我对你用了一点读心术，龙在中土已经绝迹，独角兽和凤凰我只在阿门洲见过类似的生物，但是媚娃的头发……我想通晓魔法的精灵的头发应该可以。”
　　斯黛拉知道凯兰崔尔有多珍爱她那一头金光灿烂的长发，据说当年她的大伯父费阿诺想要几根，凯兰崔尔都没有给，竟然放在送给她的魔杖里做了杖芯！就连魔杖材质，也取自她相伴多年的梅隆树！
　　“这……这怎么好意思……”斯黛拉握着魔杖，晕乎乎如在云端，有一种中了大奖的不真实感，“有什么可以帮您做的吗？尽管吩咐！”
　　凯兰崔尔失笑：“你做自己就好。”
　　“嗯？”
　　“我见过太多太多的女孩子了，小姑娘。”凯兰崔尔的笑容有些渺远，也有些遗憾，“就连我自己的孩子，凯勒布里安像她的父亲，阿尔温也是，她们都不像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斯黛拉却明白了。尽管相对温和，这个世界依然是个男权世界，女性，无论人类、精灵、矮人，遇到一个人，两相倾心，为他奉献，做一个贤妻良母，几乎是每一个女性的理想命运。
　　但凯兰崔尔不是。
　　她会爱，会付出，却不会就此停步。所以其他的女精灵只是王后公主，而她，名义上是领主夫人，实则是中土精灵女王。
　　凯兰崔尔看着眼前美丽的人类女孩，美丽、强大，又桀骜，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年轻姑娘，如石子落入水中，将原本清晰的命运图景震荡出道道涟漪。
　　她又想到很久以前的事。
　　从小她就和别的精灵姑娘不同。尽管在阿门洲出生，在双圣树下长大，她却没有那么喜欢神明颂歌，也不喜欢音乐舞蹈绘画那些姑娘们的技艺，她喜欢知识、倾心技艺和魔法，也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拥有一片自己的领地。
　　那时的诺多至高王是她的祖父，王储是她的大伯。可是在阿门洲，精灵的地位低于神族，他们甚至看不清维拉们的相貌，就连精灵王都只能在迈雅们（还不是那些强大的，被维拉们重视的迈雅）面前拥有平等地位，他的孙女，还是幼子所生，与继承权差十万八千里的孙女，也就比普通精灵们地位高点。哪怕她努力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不仅超过兄弟，在堂兄弟中也数一数二，让她广受赞誉的，仍是“诺多最美公主”。
　　当她和兄弟们一起跟随伯父，叛出阿门洲，不仅仅是为了祖父的死亡，以及和堂兄弟们的一同长大的深厚情谊。
　　因为陌生的中土大陆，尽管黑暗且危险重重，却有她渴望已久的——
　　自由。
　　精灵的生命漫长无涯，她后悔过很多事，可哪怕因为伯父和堂兄们屠杀亲族连累她永远不能返回故土，却从没后悔过离开阿门洲。
　　“我明白了。”斯黛拉收敛了笑容，以精灵们的礼仪，郑重其事行了一礼。
　　“试试看？”凯兰崔尔笑道。
　　斯黛拉又摸了两下新魔杖，准备召唤一个守护神。这是她最美的魔法，与罗瑞安最为相称。
　　美好的记忆熟练地翻腾起来，耳边又响起母亲柔和的声音：“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啦。”
　　这个记忆永远能让她全身如置于温水中般的舒适，不必恐惧，亦不必担忧。
　　然而今天有些例外，母亲的声音仍在脑海中回荡，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却忽然冒了出来来：“斯黛拉，我爱你。”
　　她的心口重重一跳，脸色微红，矫健的银蓝色的大猫跃出魔杖，在梅隆树枝桠间跳跃逡巡了一圈，又回到她身边，然后再渐渐消散成一片银辉。
　　“真是个美丽的魔法。”凯兰崔尔赞叹，她见过很多魔法，但能像守护神这样，每一个细节都浸透着爱与美、欢乐和希望的魔法极为罕见。
　　只是斯黛拉微微皱了眉。
　　“怎么了？”
　　“我的守护神。”斯黛拉看着花豹守护神消散的方向，“好像变大了一点？”
　　“呼神护卫！”她又召唤了一次。
　　银蓝色的大猫再次出现，比平时高大些，尾巴末端有些鼓起，面容也有些改变，身上的斑纹淡了不少，在光线较弱的树下中尤为明显。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心底响起：它在改变形态。
　　不不不，只是光线不同。
　　更大的体型、没有斑点、尾巴末端有个毛球……它要变成一只雌狮了，你知道为什么。
　　不，只是他救了我而已。
　　一时的感激从来不会引起守护神变化，再说，为什么守护神波动，就立刻想到他呢？
　　……我只是不太和外人接触，尤其是男人。
　　那么他是例外的，不是吗？魔法不会骗人，自己又何必欺骗自己？
　　不不不，我还要回家。
　　然而，再次念及回家这个词，第一个涌向心头的，竟然是些许不舍。
　　我完了。
　　斯黛拉捂住脸，整个人都蜷成一团。
　　凯兰崔尔失笑，悄然离去，将空间留给突然害臊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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