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与她的冥差小郎君

　　有桃鸢撑腰，小冰凤接下去的日子可谓轻省多了，再不会有谁来找他的茬。

　　每天早早地起床去后山修炼，而后上书堂，从书堂下课回来再去后山继续修炼，勤奋到月隐只有羡慕的份。

　　月隐自从失去蛟龙筋，就与仙途无缘了，且她残破的躯体受不住仙界的灵气，一日比一日虚弱，所剩时日无多。

　　“月隐姐姐。”

　　残阳如火，小冰凤难得提早结束修炼，从后山回前院，路过厨房，见厨房有道忙碌的倩影，停下来扒着门框和那道倩影打招呼。

　　“今日怎这么早？是不是偷懒了？”
　　月隐抽空回头，逗小冰凤玩。

　　小冰凤才不惧月隐，走进厨房，“娘亲说修炼一事要劳逸结合，否则过犹不及，所以我出来放松放松。”

　　别说娘亲嘱咐过，就算没嘱咐，他当真偷懒了，小冰凤相信月隐姐姐也不会去娘亲那告状的。

　　“月隐姐姐在做什么？”

　　小冰凤凑到月隐身边，看桌上放着的食材，有桃花、灵米、甘露等，散发着阵阵甜酒的香气。

　　月隐道：“在做上神喜欢的桃花酿。”

　　小冰凤不解：“这段时日酒窖里已经存了不少桃花酿，月隐姐姐休息会儿也无妨。”

　　那么多桃花酿，娘亲可以喝很久。
　　再者，娘亲从来不会管他们干了多少活，更没有规定任务，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娘亲要的就可以了。

　　这个道理月隐何尝不知？

　　外人都以为沉华殿是什么苛刻的地方，其实在月隐看来，沉华殿乃仙界唯一一方净土。

　　事少、人少、自由、清净，这些都是因为有上神在，是上神撑起了一方净土。

　　月隐莞尔，并不因小冰凤的话而停下手头的活。

　　“我不知道自己还余下多少时日，想着能为上神多做一点是一点吧。”

　　上神爱饮桃花酿，但不是谁酿的都行，其中的醇度没控制好，上神是不会入口的。

　　明明那么伤感的话，月隐说起来却那么轻松，叫小冰凤怔在原地，不由悲从中来。

　　“不会的。”小冰凤两手抓住月隐的臂弯，“月隐姐姐你不会死的！”

　　自离开洵水底下，小冰凤认识的人不多，月隐是对他好的其中之一，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月隐去死？

　　月隐有些动容。
　　若有得选，她也不想死，只能安慰小冰凤：“生死有命，一切自有定数，小冰凤不用难过。”

　　“我才不管有没有定数。”小冰凤一双蓝瞳被窗外漏进来的夕阳照亮，“我只知道月隐姐姐陪在娘亲身边十万载，若月隐姐姐出事，娘亲定会难过。”

　　会吗？
　　上神她……真的会难过吗？

　　“月隐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更不会让娘亲难过，等我再修炼几天就去北海抓一条蛟龙，抽了他的筋带回来！”
　　说罢，小冰凤转身就走。
　　这可把月隐吓坏了，连忙追出去。

　　“小冰凤！”

　　月隐拦住小冰凤，“千万不可这么做。”

　　“为何？就因为月隐姐姐的娘亲是凡人，北海就将你赶出来，这般无情无义如何配当神仙？”

　　“不是的。”月隐急忙解释，“蛟龙筋一旦离体，顷刻间就会化无，这么做非但救不了我，还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况且，北海虽对不起我在先，但剥离蛟龙筋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他们亦罪不至死。更重要的是，你不可涉险，不然才真叫上神难过，明白吗？”

　　一番劝诫，小冰凤总算冷静下来，也意识过来自己刚才意气用事了。

　　他低眉垂目，声音闷闷的：“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个问题月隐回答不上。
　　她早不与族人生活在一起了，就算有办法，也知之甚少。

　　不管怎么样，比起旁人，比起自己的娘亲，她已经幸运很多了，又何必强求那么多？

　　“我去找娘亲。”小冰凤说，“再不济还有父君。父君医术不凡，定能找到办法。”

　　小冰凤说干就干，撇下月隐跑去找娘亲。

　　不过他注定要扑个空，因为此时的桃鸢并不在沉华殿，而是来到一座花香四溢的园子里。

　　此园名为百花园，是百花仙子管辖的地界。

　　“不知上神来此有何要事？”

　　百花仙子迎上来，给桃鸢行礼。

　　虽然很多年前百花园经历过一场浩劫，桃鸢上神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令百花园重新焕发生机，百花仙子答应园中的灵植仙草任桃鸢上神采撷，但桃鸢上神从来只要绛芝果。

　　平日吩咐仙侍送绛芝果去沉华殿就好，还从没有桃鸢上神亲自来取的。
　　百花仙子略感奇怪。

　　桃鸢道：“我来……是有几样品种的草药需要百花仙子相助。”

　　她语气软和，姿态也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高傲，叫百花仙子短暂地意外了下。

　　百花仙子微微一笑，“上神有需要，下君自当尽力。”

　　四周守着的仙侍们均露出讶异的神色。
　　没想到以抠为名的百花仙子竟半点不推辞。

　　百花仙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桃鸢就不客气了。

　　她进园子一逛就是大半天。
　　等采完所有需要的灵植仙草，饶是百花仙子曾许过诺，也不由心疼地嘴角抽抽。

　　几样品种的草药……
　　这哪里是几样？
　　桃鸢上神果真……
　　果真会说话……

　　“多谢百花仙子。”桃鸢向百花仙子道谢。

　　百花仙子强颜欢笑，“哪，哪里，上神……满意就好。”

　　这一脸掩饰不住的肉疼表情，桃鸢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不过也是，自己跟个土匪似的扫荡一圈，人家百花仙子没把她赶出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能仗着曾经的许诺可尽欺负人家。

　　桃鸢默了默道：“以后百花园里若有任何仙草难养活的，都可来寻我。”

　　百花仙子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这下百花仙子开心了。

　　当初满园花草枯萎，桃鸢上神都有办法起死回生，百花仙子半点不怀疑桃鸢上神的能力。

　　有桃鸢上神这句话，以后她百花园不愁了。
　　于是在百花仙子客客气气的相送下，桃鸢出了园子。

　　外面，残阳退去，夜幕已至，漫天星光照亮桃鸢脚下的路，带着满满的收获回沉华殿。

　　“娘亲！”
　　小冰凤在院子里等候。

　　桃鸢扫他一眼，“半个时辰后来盥洗室。”

　　小冰凤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应了。

　　等好不容易捱过半个时辰，小冰凤急急地去到盥洗室，想跟娘亲商讨下月隐姐姐的事，却见盥洗室里热气袅袅，娘亲围绕浴桶，往里面撒着什么东西。

　　“娘亲这是……”

　　“把外衣脱了，进去。”

　　这……
　　小冰凤小脸一红，“娘亲是要给孩儿搓澡吗？这如何使得？”

　　桃鸢气笑了，“搓澡？你倒是想得美。”

　　“……”

　　原来误会了，小冰凤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听话地脱掉外袍，留下贴身穿的寝衣，迈进浴桶，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入水中。

　　两息之后。

　　“嘶……”
　　小冰凤痛苦地皱紧眉头，“娘亲，孩儿为何觉得……浑身筋骨刺痛？”

　　话虽这么说，但小冰凤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宁愿忍受刺痛也不愿违背娘亲。
　　只是刺痛感刚开始还算轻微，到后面越来越严重。

　　小冰凤脸上很快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桃鸢撒下最后几撮草药，道：“痛也给我忍着，好好在里面泡够一个时辰。”

　　这可是她厚着脸皮去百花园扫荡来的灵植仙草，再费了不少力气才调配出来的洗髓强筋的草药，敢浪费一个试试？
　　头都给他拧掉。

　　“是，孩儿知道了。”小冰凤道。

　　桃鸢这才满意。

　　正想出去，等一个时辰后再来，小冰凤却忽然叫住她：“娘亲留步，孩儿有事想与娘亲商议。”

　　桃鸢停下，问：“何事？”

　　小冰凤道：“月隐姐姐的伤，还有办法医治吗？”

　　月隐……

　　提到月隐，桃鸢免不得想起星暮给的那盒药，或许能让月隐多活些日子。

　　“你父君乃神医大夫，治伤的事应该问他。”
　　说完，桃鸢就出盥洗室了。

　　迎面夜风吹来，廊下花灯摇曳，投下大片暖黄的光影，照着从厨房里拎了水桶出来的月隐。

　　月隐只顾忙活手头的事，未曾发现桃鸢。

　　她向来如此，默默做事，不会多言，平日里对外人也总冷淡得紧，只因当初桃鸢在北海收养她时说过一句“沉华殿不需要温软怯懦之人”。

　　那会儿月隐才十岁，小小的一个，刚失去母亲，又遭北海驱逐。她牵着桃鸢的手就像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

　　海浪一层又一层地铺到脚下，再尽数退去。

　　月隐害怕自己会再次被抛弃，行着并不标准的礼数，“下侍记住了。”

　　就这样，桃鸢将她带回沉华殿，教她打理殿中琐事，教她修炼。
　　转眼，便是十万年光景。

　　这十万年来，无论桃鸢说什么，要什么，月隐都很努力地去记，很努力地去做。

　　明明生得温婉可人，容貌不俗，气质如大家闺秀一般，却为了讨桃鸢欢喜，硬是将自己变得寡言少语，尤其对待外人，冷漠、不好亲近。

　　因为沉华殿，不需要温软怯懦。
　　需要的是，令外人忌惮的强横。
　　其实月隐，一直在按桃鸢的喜好做事。

　　桃鸢从前不会去深想这些，不愿自己再被任何情感束缚，只想当个冷心冷肺之人。

　　可……若有一天，月隐真的死了呢？
　　她当真能看着月隐去死，无动于衷吗？

　　桃鸢找不到答案。

　　她在院中伫立良久，打量这座被月隐打理了十万年的宫殿，干净、舒适，从未出过差错。

　　或许自己应该再相信一回。
　　相信月隐并非赤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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