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札记

作者:徐老板家的小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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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纳盐矿7:忠诚


      梅山口的激战一直打到二十六日的晚上,最后齐王的军队在东南方打开了突破口,并在援军的接应下逃至平原地带休整。张广则带兵撤回西部驻地(原季乐营地),季乐率军与我靠拢汇合。这一场连续三天三夜的战争令双方的军队死伤过万,士兵们的尸体堆满了山头,层层叠叠,无人安置。我下令清点名册,以告慰死者亲属;焚烧尸首,以绝瘟疫之患。
      同时李教官也带队返回了营地,他们在渝州阻截了齐王的一部分粮草,不过他发现齐王实际上兵分三路,除了两路分别前往渝州和白云渡以外,还有一路去往鹤口,这队人马已然押了粮草顺利回营。
      与齐王这等常胜将军交手,难免算有遗漏。此命令是我下的,李教官不必自责。宽慰李教官的同时,我也在宽慰自己。
      是。听说我们在梅山口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李教官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不少关于梅山口的消息,全军上下经此一战,也算赢回了一些士气。
      算不得翻身仗,只是全赖于我军上下一心,英勇奋战,才赢回了皇都守军的一些颜面罢了,接下来的战事只会更加艰难。当时齐王的援军已经全部抵达,并在皇都的东南方向聚集,总计两万余人;粮草不足,大约可维持二到四天。我军人数约三万余人,其中包括一万伤员;粮草充足,物资匮乏。
      四公子胜不骄、败不馁,李某服了。李教官露出一口大白牙笑了。
      李教官过誉,我想如果向岚在此,也不会有差。说来行军打仗一事,向岚原本也比我在行,他熟读兵法,精于骑射,对于历史上的重要战役都颇有研究。
      不知道小少爷在府上一切可好,他平日里虽胆大妄为,颇有些任性,但我相信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谋害大少爷。不过这一切都要待战事结束后再议了。李教官叹了一口气,依四公子之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等,等待。眼下大战刚过,不宜再发兵。时间不等人,齐王一定比我们心急,先静观其变。我按了按太阳穴,心里想着晚上一定要睡个好觉。果然到第二天上午一切都风平浪静,直到临近中午,我收到了来自幽王府的信函,那时候我正在和季乐同几位教官商议军情。
      信函的内容十分简略,我还未向季礼递送梅山口的战报,所以他来信询问战事过后皇都守军整体的伤亡情况、粮草储备情况,以及军备物资的情况等。除此之外,他还请我附上最新的兵力布防图,以便一同呈报给祖父。这封信函其实并不古怪,但我拿到东西以后就知道出了问题。李教官和王教官见我脸色有异,于是暂且把其他人遣了出去,帐中只剩了我们四人。
      出什么事了吗。李教官小声开口,我把信函顺手递给了他,他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之处,奇怪地望着我和季乐。
      是这样的,我和小夏出来之前和大哥有约,如果无事信件往来用普通的宣纸,如果有事预警则用洒金纸,你们看。季乐抖了抖信纸,李教官和王教官恍然大悟,他们眼前的信纸正是洒金纸。
      看来齐王已经忍不住行动了。我勾了一下嘴角,看向季乐,然后我们二人异口同声道,不如,将计就计。于是我执笔回信,为了避免齐王的怀疑,我几乎没有隐瞒梅山口战役的情况。但我和季宸的营地有一定距离,大战刚过,我们之间尚未通信,我对主力军的情况一无所知,我将情况据实写在给季礼的回信中,最后把兵力布防图稍作修改附在了后面。这样一来,齐王的矛头大约会直指我和季乐,季宸和小风所在的主力军则相对安全。
      我当时犹豫过要是否将整件事的原委告诉二十公里以外的季宸,让他提前有所戒备,但最终因为担心事态扩大令事情变得复杂,而放弃了这个念头。我想我能处理好东部营地的事情,季宸和小风也能应对即使是突如其来的军事变化。只是后来事实证明,人算不如天算。
      二十七日下午我军察齐王军队有异动,前军分别从我驻地西侧和北侧而来。目标看似是西部营地和主力军大营,实际上是将我的营地和另外两大军营完全分割开来,使得我们孤立无援,最终沦为敌人的盘中之餐。
      前军的两翼将我们围住后,负责进攻的主力军突然从我们的东侧开始进攻,速度迅猛,令我和季乐咋舌。好在凭借那张兵力布防图的误导,我们还是将敌军引入了死角,我和季乐分别带兵夹击他们,并迅速切断他们和后军的联系。
      然而这一战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轻松,齐王擅长夜战,故而从来不怕在后半夜发动大规模的对抗。我们在已有准备的情况下,依旧力不从心。可想而知,如果季礼没有向我们预警,我和季乐定当命绝于此。让我们更为吃惊的是,齐王还留有后手,他亲自带兵从我们的南侧突入。
      由于我们将兵力集中在西、北,以及中部,所以齐王带人几乎是长驱直入,杀进了包围圈。那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的士兵精神疲惫,苦不堪言,而齐王麾下的兵马早已习惯了夜战,因此越战越勇。好在西部阵营和主力军大营的战况回转,令王教官和傅教官得以及时从西、北两个方向撤回,我们终于在天亮之前迎来了转机。
      齐王原本意在剿灭部分左路军,和全部右路军,并生擒或者杀死我和季乐。不过形势和他预估中差距过大,为了保存实力,他只能由南和东部撤退,放弃了这一次的进攻。我们损失惨重,士气低迷,无法再组织有力的进攻,只得放任他们撤退。表面上看我们没有输也没有赢,实际上我们一败涂地。
      季乐!季夏!远处急促的马蹄声中夹着一个女人的呼声,我仔细分辨了一下才确定来人是常雨。我的脑袋似乎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常雨跳下马,朝着我跑过来。
      你们没事吧?我是特意连夜跑过来报信的!常雨一身不合身的戎装,不只是从哪个将士身上扒下来的。汗水和血水糊在她白白净净的皮肤上,她见我没事松了一口气,然后从怀里抽出一个烟花弹,扔到天上炸开了黄色烟雾。
      季礼不是把你们卖了吗?我担心得要死,所以偷跑出来把消息递给了季宸。我是不是很聪明,感谢我吧!常雨扬着眉毛说,我一时间气结。
      你在说什么。大哥怎么会出卖我们,要不是他暗中向我们预警,眼下我和小夏早已被齐王的人五马分尸了。季乐从远处就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他飞快走过来,愣了好一会才敢确认眼前女子的身份。常雨听到季乐的话才反应过来是她错怪了季礼,一时间有些尴尬,低着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小风呢!我问你,顾怀风呢!他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过来。我抓住常雨的衣领。
      他,他,他在后面,烟花弹是放给他的,他说如果你们没事,让我赶紧告诉他。常雨咽了一口口水,我们,我们遇到了齐王的兵马,他说没问题,让我先来找你们……常雨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一跃上了常雨的马,看着她说,回来再和你算账。王教官,调一队人和我走。
      四公子,这……王教官有些犹豫,但看到我坚定的眼神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我们沿着常雨来的方向去找小风。
      大概走了六、七公里,我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甚至有点不敢再往前走了。最后我握紧了缰绳,向声音的源头冲了过去。当我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我吓了一跳,甚至胃里也反起了酸水。不过很快我又松了一口气,然后跳下了马。
      地上七横八竖地倒了一地死尸,有的一剑毙命,有的尸首分家,血流了一地,把大片黄色的土地浸成了暗红色。小风未着铠甲,一身暗灰色的袍子,上面尽是血迹;有他的,更多的是敌人的。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王教官见到此等画面,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小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了不到十个士兵,他们在不远处的马背上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像是被吓到了,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眼神里充满了肃穆和敬畏。
      小风把飞云汉剑从死人的身上拔出来,然后缓缓转过身子看向我。我看着他眼中的寒气和冷意渐渐褪去,柔和地阖上了眸子,我立即上前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我知道他定然是担心极了,才拼了命从北营杀到了这里。想到这儿,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想紧紧抱着他。我搂着他的腰,把他带进怀里。
      小风忽然用拿着剑的手推了推我的胸口,哥哥,背……背我吧,我无奈地低头笑了。我卸了他手里的剑,把飞云汉剑递给一旁目瞪口呆的王教官。让小风的胳膊攀上我的后背,让他的头靠在我的侧颈。
      四公子,这位是……?王教官捧着飞云汉剑小心翼翼地问我。
      幽王府继任祭司,顾怀风,是我的,是我的人。我那时候觉得说小风是我的朋友,似乎分量太轻了;他是我的人,我要尊敬我的人,一样尊敬他。
      ——《季夏札记,僵局》

      陈启文把小狼带进了饮水居,这里已经空置了七年,曾经是顾怀风在万物楼的住所。小狼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刚醒来的时候竟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直到陈启文抚了抚他前额的长发,他感受到对方冰冷的指尖和光滑的皮肤时,才猛然惊醒,他往后缩了一下。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完全陌生的环境。
      “醒了。”陈启文笑了一声。小狼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合体的衣服,他伸手摸了摸,眉头蹙得更紧。而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着。
      “在找这个吧。”陈启文把竹笛递到小狼手里,小狼抓过竹笛按在自己怀里,戒备地看着陈启文,陈启文却笑了。对方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让陈启文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顾怀风的场景。
      “送你笛子的人叫顾,怀,风,是我的弟弟,我们已经分开七年了,这七年里,我一直都在找他。”陈启文平复了自己内心的波澜,开始以一种悲伤的语调叙述一个不存在的故事。他知道没有什么人比一个从小在沙漠里长大的孩子更好欺骗了,这孩子现在就像一张白纸,而他要在白纸上写下自己和顾怀风的名字。
      小狼看着陈启文,手指轻轻磨着竹笛尾部的刻字。他虽然垂着头,眼神却悄悄瞥向陈启文。陈启文实在太好看了,好看到能让人暂时忘记他的性别,好看到让任何人都不能相信他竟是一个满口谎言的恶魔。
      “我猜他教你吹的是《思凡》,是不是?这曲子原本讲的是生活在天上的仙女留恋凡尘、不肯回到天上的故事。我们若是在外面遇到了一些事情,不能按时回来,又无性命之忧,我们就会吹这首曲子来传递信息。”陈启文从衣袖间滑出一只竹笛,然后轻轻放在唇间。
      陈启文的笛子吹得极好,小狼羞赧得红了脸,他第一次知道这乐器的声音原来如此美妙;而陈启文吹的曲子也正是顾夏教给他的,只不过此时的这一段更加完整,也更加动听。小狼痴痴地望着陈启文,用手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你没有做梦,这里叫万物楼,你现在所居之处名为饮水居,是顾怀风从小长大的地方。”一曲终了,陈启文摸了摸小狼的头说,
      “现在小顾去了很危险的地方,我很担心他,但是这段时间里我没办法离开万物楼……”小狼一眨不眨地看着陈启文,似乎是在尽力理解陈启文的话。
      “我知道你想念沙漠,那里是你的家;不过你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如果你做得好,让我满意,我就会放你回家。还记得接你过来的哥哥吗?他平时不爱笑,也不喜欢说话。但他是一个可靠的人,这些日子他会照顾你;我一有时间,也会来看你。”陈启文帮小狼理了理领口。小狼眨了眨眼睛,摸了一下肚子,他饿了。
      “玉儿。”陈启文话音一落,文怀玉端着一托盘丰盛的菜肴走进了屋里,“下来吃东西,记着吃饭要坐在椅子上,要用筷子。”
      “师父。”文怀玉恭敬地行礼。小狼一下从床上跳下来,看见陈启文的眼神又亦步亦趋地走到桌边,左顾右盼地在椅子上坐下。
      文怀玉把一双筷子递到小狼手里,小狼没有用过筷子,接过来看了半天也没有正确掌握使用的方法。陈启文一把握住小狼的手,握着他的手让他正确握住了筷子;然后又和他一起用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里脊,然后稳稳当当地放在白花花的米饭中央。
      “会了吗,以后要用这个吃饭。筷子。”陈启文的手离开了小狼的手背。
      小狼盯着手背发呆,过了一会才埋头吃饭。他筷子用得不好,好几次都想放下筷子,改用手抓,但因陈启文和文怀玉都看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不太顺畅地用筷子吃饭。委屈这一桌丰盛的佳肴,竟一点滋味都没有了。吃完饭以后,小狼坐在床榻上小心地翻看文怀玉给他准备的换洗衣物;文怀玉则跟着陈启文走出了饮水居。
      “玉儿,你为人秉直,这孩子暂时由你照顾。把他身上动物的习性收一收,下一次见面时我不想再看到他弓着背吃饭。”陈启文的脸色微变,哪儿还见刚才的和颜悦色,脸上只剩下了冷漠和疏离。
      “是,师父。”文怀玉垂着头答话。
      文怀玉是陈启文众多弟子里最踏实的一个,不喜欢阴谋诡计,不愿意落井下石;从不在背后搞小动作,亦不喜欢拉帮结派。通常都独来独往,又特立独行。在万物楼里他最尊敬的人是陈启文和叶英,其他人是全然不可能命令他的。
      “十二天。我的耐心有限。”陈启文看了一眼文怀玉,“另外评估他的反应能力、学习能力、逻辑推理能力,以及耐力和行动力。”
      “师父这是?”这是陈启文收徒以前通常会参考的标准,
      “我不会再收徒弟了,”陈启文嘴角噙了一点笑意,“不过,这狼少年或许还有其他的用途。”
      文怀玉不再多问,他一向都服从陈启文的安排,即使对不愿意做的事情亦是如此。他接下照顾小狼的工作,却没有因此住在饮水居。这是因为文怀玉知道关于顾怀风的事情,陈启文的容忍度很低,他不喜欢其他人动顾怀风从前的东西,也不喜欢旁人询问顾怀风的事情。文怀玉本身所住的蔷薇苑离饮水居不过两盏茶的脚程,他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文怀玉首先矫正的是小狼的作息时间,小狼与狼群一样昼伏夜出,白天精神不振,夜晚却生龙活虎,文怀玉用了两天的时间把他板了回来。此外坐立的姿势、吃饭的规矩、日常的礼仪、吹笛的技巧,凡此种种,诸如此类,他都一一教给少年。只不过文怀玉原本不爱说话,所以长期的相处并未让小狼在语言能力上有所长进。
      第八日的时候陈启文进了一次饮水居,手里捧了两张画轴。小狼见到陈启文立即从床上跳下来,立直站好,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他又偷偷用余光瞄了一旁的文怀玉,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做错。那局促不安的模样一下把陈启文逗笑了。文怀玉见陈启文来了,知道他大概是有话要与少年说,于是知趣地退下了。
      陈启文抖开两张画轴,小狼看着画上的人似乎有些眼熟,于是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陈启文指着一张画说,“你见过他,对吧?送你笛子的哥哥。”
      小狼凑近了看,画上的人栩栩如生,就像下一秒便要从画里面走出来一样。这人和当日赠他竹笛的顾怀风无论从五官还是身材上看都别无二致,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看上去似乎难以接近,连让观者把手放上去触摸的心思都不敢有。
      画中少年长发束起又散落在腰间,身着黑色长袍,身背古琴,左手腕间悬一黑色串珠,右手执一把极细的银白色长剑。脚踩黑靴,在月光下踏浪而来。少年的眼中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冷冷的,倒是和外面的哑巴哥哥有几分相似之处,小狼心里暗想。
      小狼看向另一幅画,眉头立即皱了起来。画上的人年幼,大概只有六、七岁,被六条比他身材还高大的野狗紧紧包围着。男孩毫无惧色,眼中依旧是冷漠和麻木的神情,左手正在用布条包裹右手腕上的伤口,嘴里咬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他身上好几处伤口都在滴血,看起来伤的得极重,然而他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顾怀风被我带进万物楼的时候只有四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陈启文扯了一下嘴角,悠悠地看向小狼的眼睛,然后把手指轻轻覆了上去,按在他的眼皮上。
      “说起来,你这双眼睛还有点似他,不过可比他生动多了。他那双眼睛,我一眼就相中了,又黑又亮,深不见底,有浓烈的寒气,和化不开的死气。我那时候就知道这孩子不怕死,我很喜欢。”陈启文看着小狼,把手抬了起来。小狼的眼睛也极亮,眼中尽是不服输的倔强和骄傲的少年气。陈启文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是他知道顾怀风一定很喜欢。
      “你就同顾怀风一样,留下来吧。”陈启文卷起了画轴。
      那个时候的冯佑诚根本不知道留下来是什么意思,他甚至在很久以后也不记得陈启文当初是否真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但是,他留下来了,留在了万物楼;一朵盛开的黑色莲花也留在了他的左后耳根。他成为了万物楼的人,即使是死去了,也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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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卡纳盐矿7: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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