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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马
两人谈话间,华烟换了一身绣红衫裙,云鬓乌亮,不饰任何华美珠翠,只用一根木钗松松挽着发。
眉眼柔媚似水,右手架着一管珐琅水烟筒,她抵在鼻间,眼神慵懒地呼出一口烟气。
距离隔得有些远,李书窈看得不尽真切,“小九,那位是谁?”
宋知知仔细辨着,猜想,“看打扮和神态,应该是华烟姑娘。”
这位华烟姑娘不难认,宋知知抬抬下颚,示意道:“华烟姑娘身上有胡人血统,是醒春楼的头牌,若是能一窥她作的‘惊马舞’,那是真的此生无憾。”
李书窈听过惊马舞,原是胡人上阵杀敌前所作的一支战舞,由女子演绎而来,绵里藏针,刚柔并济,只不过中原并不兴如此血性的舞蹈,故而李书窈只是听过,并未亲眼见过。
华烟耳力极佳,精准听见两人藏匿于人声鼎沸的议论,顿了顿,眼尾曼曼而过,向着宋知知的方向微微一笑。
宋知知一怔,却见底下因为华烟姑娘这一笑而气氛沸腾,华烟衣袂轻飘如九天仙女,她抬手一摇铃铛,一女子从轻纱垂帐中微步姗姗而出。
女子身姿轻盈,生了副柔情小意的江南烟雨模样,举手投足极尽柔腻。
宋知知转头看了一圈,发现不少贵客举着酒盏,一时忘了动作。
宋知知收回目光,“不愧是点灯宴,这姑娘生得真美。”
李书窈却不赞同,“离华烟姑娘差得远了,就连方才的秋烟姑娘,也要逊色几分。”
宋知知憋着笑,抬手指着西南角的一盏翠色花灯,“她是绿萼梅,如果有贵客心仪她,就用这把弓——”
话音被迅猛疾风截空,一支绛紫尾羽的长剑赫然贯穿绘有绿萼梅的花灯,花灯摇摇欲坠几息,缓缓落到那人手里。
宋知知摁住耳边鬓发,将手垂回身侧,“喏,就是这样。谁射中花灯,谁就得到了这位姑娘。”
李书窈听着,面色逐渐古怪,她露着几分难色,迟疑着低声问,“那......这和咱们在摊贩上的买卖有什么不一样?”
宋知知回想起宋梧曾经和她说过有关点灯宴的事宜,捡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说予她听,“也不尽所有人都会把姑娘当做玩物。你瞧华烟姑娘,虽是红袖招出身,可这京中再有权有势的达官贵族,也不敢轻慢了她。”
李书窈仍是皱眉,一言不发。
“而且醒春楼不做皮肉生意,点下的花灯,日后皆是做手中的刀剑,不会困囿后院之中。”宋知知笑着捏捏她,“让你不来吧,你又不甘心,亲眼所见了,又叫心底难受。永宁,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李书窈摇摇头,饮了口茶水,“我曾听我娘说,好多没落的官家小姐最后都走了这一道。”
宋知知点头,极轻的叹道,“这世道,女子本就微末。唯一能用的趁手,只有一腔胆识和皮囊。”
李书窈撇过眼,“以色侍人,岂能长久?”
“这色字当前,还悬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永宁,可不是谁都能有这般勇气。”宋知知劝慰的拍拍她的手背,温声笑道,“别多想了,你要是不愿看,咱们去找晚织姐姐讨一杯茶喝。”
“来都来了。”李书窈想了想,还是坐回贵席。
美人鱼贯而出,花灯一盏接着一盏被箭射.落,宋知知双手捧着堆雪小脸,下巴垫在臂弯内侧,拿着小锤子砸核桃。
她的手边堆了一小簇核仁山,每敲一个,李书窈就填一个。
“美则美矣,却仍是不如华烟姑娘。”李书窈数了数浮空的花灯,共还有三盏。
“花开百种,各不相同,你是偏爱华烟姑娘罢了。”
李书窈对此评价照单全收,并不反驳,“你说得对。”她顿了顿,旋身回看,宋知知恰好对上她的目光,乌眼仁明亮干净,不染尘埃。
“错了,小九,我最偏爱你。”
说罢,双手将人揽过来,狠狠在她额前嘬了一口。
宋知知被嘬的生无可恋,用小锤子顶开她的手,她低头理着掉落在留仙裙的核桃碎,耳边却猛烈破开一道急风,李书窈的惊呼还未收尾,第二支羽箭从另一方向而来,狠厉的将第一支羽箭狠狠贯进花灯中。
厅内寂静一息,随手爆发起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这是抢灯。”
宋知知来了兴趣,抓着李书窈的细腕往花灯的方向拽,“我听五哥说过,如果同时有两方人看中了同一个姑娘,那便比谁先射.落花灯。最后那支箭留在花灯上,哪位才是赢家。”
玉阶之中的粉衣姑娘向着胸背伟岸的男人微微福礼,这便是应了这盏花灯的归处。
“最后这几盏花灯的竞争果然激烈。”李书窈喟叹道,一一辨来,“还有雪杏、芍药、香雪兰......千瓣莲?”
宋知知登时一怔,压着的核桃从桌案咕噜滚落,她那一锤落了空,险险砸在自己的指节。
“你没事吧?”李书窈见她分神,急忙捉了她的手检查,“还好没伤着!你发什么傻呢?”
宋知知双目放空,喃喃道:“千瓣莲?”
李书窈把核桃和锤子一并收好,疑惑道,“是啊。千瓣莲怎么了?”
怎么会是千瓣莲?
怎么又是千瓣莲?
还未给她时间去细想,台下引起一阵骚动,宋知知听见有人兴高采烈的嚷着,“来了来了,是锦书姑娘!”
“我今个儿就为了锦书姑娘而来......美人,是真美人啊!”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前面这几位,美是美的,可若是比起锦书姑娘,那可真荧烛要与日月争辉了。”
李书窈一个劲儿的往下看,“锦书?这姑娘的名儿.....不是花名啊?”
宋知知心尖一跳,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站在阑干旁,眼错不眨的看着倚在红椒泥墙的华烟,只见她眼波流转,缱绻柔媚的抬了抬唇边水烟,修长玉颈微偏,于是那点落不进眼底的笑意轻柔地飘向了宋知知,她笑意扩深,继而转身步入内间。
宋知知顺着华烟对视的方向去看,那是醒春楼的云涧阁,古往今来,只有一人可以于云涧阁落座。
那人也看过来,鸦羽蟒袍,轻狂的噙着笑。
她不认识那个人,但是看他通身的服饰,怕不是哪位皇亲贵胄。
再对应上云涧阁的贵客......
宋知知轻呼,心内断定,是楚王无疑。
楚王只看她一眼,便从容的收了视线,与身边恭敬站着的侍卫聊笑。
以宋知知掌握的线索来看,楚王这人,并无争夺皇位之意。他已及而立,府中侍妾无数,却无正妃,膝下甚至无所出。
他不问政事,风流成性,常是流连京中各大的烟花地,若看上哪位貌美乐姬,便出高价将人买下。
但是......
她听过一些别的传闻。
早年间,云贵妃还是云大将军最疼爱的小妹时,曾经救过楚王。
但传闻到底是传闻,京中多人听一耳便过。但宋知知却觉得捕风捉影的事情,也要有风有影可以联系遐想,若二者全无,为何会将一个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同一国殿下绑在一起,杜撰出莫须有的风月故事。
她来不及多想,仓促间却听到李书窈问了一句,“前两盏花灯分明还有人抢着点灯,为何现下大家却安静了?”
宋知知答着她,手却绷紧了。
“因为这盏灯有主了,别人不会轻易去碰。”
**
华烟缓缓而来,烟纱雾云般的裙摆扫过一侧,像清风拢过明月,扰乱满池涟漪。
“殿下。”
美人面上淡敷脂粉,花钿妖媚,转眸间如猫一样慵懒,她半倚着中柱,余光往下落。
“已经安排好了。”
楚王摩挲着玉骨扳指,并不太刻意将目光流连在美人身上。
锦书姑娘甫一现身,所有惊羡和赞叹的目光再难移去,踩着凌波微步,如飞燕游龙,铃铛作响的胡服下是一截比细雪还要白的小蛮腰,细骨脚踝用朱砂描着大片盛开的千瓣莲,那火红一路烧上去,在宋知知眼底成了滔天的烈火。
她惊得嗓音发哑,第一个鼓牌响起时,彻底击中宋知知的神智。
而李书窈和她宛如两个世界,她在这端天崩地裂,她却一无所知的跟着叫好鼓掌。
“小九,这位虽遮了面,但我却觉得,这位锦书姑娘最美。”李书窈侧头看她,猛见一滴细小的汗珠凝在她的侧颊,李书窈呆了一呆,愣怔,“小九?你怎么了?”
待牵过她的手,才惊觉冷得荒唐。
鼓点四起,是战鼓。胡笳急切凛冽,卷着大漠黄沙和尸骸白骨,她便在一片血色弥漫的黄昏中起舞,姿态冰冷的如同出鞘长剑。
宋知知从未见过那样凛冽又带有杀意的舞蹈,她不像是踏着莲花铜台,而像是踩着一柄雪亮的刀尖,下一秒,就要直取敌人脆弱的咽喉。
她呆着,只看清那女子姿态惊鸿,她面上蒙着胡姬的珠帘面纱,莹润的红榴石碎着光芒,额心点着一簇千瓣莲花钿。
似乎有轻笑顺进她耳里,“其实,在作鼓舞士气的战舞之前,惊马舞是在马背上对战争中逝去亲友的一种怀念,因为悲痛之意太过,后来鲜有人再跳。”
华烟站在她身后,鬼魅无声的将那把小小的弓箭放入她掌心。
她的手指一令一动,机械僵硬的起弓拉弦,在李书窈魂惊魄惕中将箭尖对向千瓣莲花灯,压着弓弦的手指一松,离弦之箭迸擦金光,却在贯穿花芯的电光火石之间,被另一支裹挟着惊冷杀意的羽箭截断,只听一声刺耳的碰撞,像是绷断的古弦,铮鸣久久回绕。
她气力一脱,当即往后跌去,好在李书窈眼明手快的搀住她,急得脑门冒汗,“宋知知!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你到底怎么了!”
宋知知咬着下唇,看着那支箭一石二鸟,连同她射出的箭一并稳稳锥住。
众人被这番变故惊得尚未回神,而台下之人静静伫立,朱红面纱掩去半张霜雕雪刻的脸,只余一双冷冷清清的眼眸。
那人旋过身,将手中的弓箭掷在桌上,他用侍女递上的湿帕净着手指,眼神压着不明的眸光,却让宋知知莫名想起腾飞在雪原山巅的独鹰。
她不知从哪生来无穷无尽的勇气,从李书窈怀中退开,定了定神,向着那人走去。
李书窈一惊,看清闲闲饮茶的那人后,已经连宋知知的衣袖都抓不着了,她原地跺跺脚,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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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