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不明-奈落同人

　　月收好木盒，唤来门后等候的小雪，让她还给猛。
　　天色昏暗，庭院中传来竹筒点地的声音。她将去主殿聆听凡人的祈祷。
　　小雪待神明脚步声消失不见后才从地上起身，去收拾酒樽杯盏。一只纸蝴蝶落在托盘上，她伸出食指轻轻推了推它。“睡着了？大人已经走了。”
　　那只蝴蝶摇摇晃晃地飞起来，像酒醉一样飞一会飘一会，往月的方向飞去不见了。

　　—

　　月看着铃夜夜前来，想起一件事。
　　从前她还长住人界时，老城主也总是日日前来。
　　那时他还年轻，有时穿着武士的盔甲，有时是贵气的少爷模样。月姬的父亲连进入神社都不被神官允许，于是由他来带一束花，帮着换一瓶供奉的水。
　　他来时总是夜深。神官们给他留一扇小门。他就立在偏殿的廊上，注视着屋檐上的飞鸟。
　　月有时会悄悄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有一片寂寥的天。
　　巫女们好奇他在看什么，但他从来不说。于是她们讨论，说是神明会出现在屋顶，所以那位大人是在仰望神明。
　　但事实上月很少会待在那里。
　　后来供奉渐多，土地上祈求保佑的人们也多了。她忙碌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那个青年人从廊下离开，不再来了。
　　深深的风雪里，忽然传来几声轻响。奈落向外看去，什么也没见着，那声音又响起来，这会他分辨出来——是铃铛。
　　烛火照亮的屏风上浮现出猛高大的身影，他走近前来，低声向月禀报，问“大人可要去看看？”
　　月点了点头。起身时看到立在一旁的奈落，蹙眉问他，“你要去吗？”
　　奈落说好，去吧。
　　他冥冥中觉得，是关于月姬的事。

　　巨大的樱花立在雪里，被压断的枝桠落在地上，巫女们仔细地将其收集起来，等空闲一些再洗干净，剥皮烘干，留待来年做些什么小玩意给大伙玩。

　　那只樱树妖精候她已久，妖精望着通向神主房间的走廊，说“他已经很久不来这儿了。”
　　从前他总是到这里来赏樱的。春日看花，夏日看叶，秋看落木，凛冬看雪。
　　自他这次腿疾复发来，再未至此了。
　　“大人，能不能让他活久一点？今年太冷了，我开不出花。”妖精拽住月的手，眉目中皆是恳切。
　　月握了握她白皙的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奈落能感觉到那只妖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久久不曾离开。不知是看他们，还是在等老神主。

　　—
　　庭中独独坐着一位饮茶老者。
　　跨越五十年后，他依旧唤她——“姐姐。”
　　神主对她轻轻笑了笑，向她问好。
　　“听说人死时会见到思念的人。所以您是来接我的吗？”
　　月亦对他低头微笑，她两手交握于腹前，十二单宽大的袖子层层叠叠，她的长发垂在身上，眉点如蝉翼，比他记忆中的姐姐更美。
　　是了，从前姐姐要么坐着要么躺卧，从未这样健康地站在他面前。他连姐姐有多高都不清楚。
　　日月如梭，往事历历。他竟能清楚地记得幼年时姐姐的式神为他取过一只蛇蜕。他拿着蛇蜕，还说等长大后一定会保护她。
　　他多么愚钝啊......
　　直到姐姐死去后结界崩塌，妖魔涌入，才明白从前的和平日子，每一天竟都是用姐姐的命换来的。

　　他长叹不已，仿佛胸中有吐不尽的郁结。“姐姐啊...你离开人世后，我才知从前自己多么不知天高地厚，最初那几年妖怪可让我们吃了大苦头。您已除去那么多难缠的妖怪，剩下的小喽啰们也把我们打得灰头土脸，损失惨重。”
　　“您有看见吗？我很拼命地去保护别人，善待弱小，超度亡灵...四十年来无一日懈怠...”
　　“姐姐，我做得好吗？”
　　“我为你骄傲。”
　　神主抬头看姐姐，她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丝被摩挲的触感柔软而舒适。如果四十年前，她可以这样摸摸他的头...那些年无数艰难的日子，他有时会很想哭，也很想念她。这份温暖离去得太早，待他明了时又再求不得。
　　他的视野中又出现了熟悉的幻觉，他的视线从久违的姐姐身上移开，落在那一抹极盛的幻象上。
　　老神主潸然泪下。

　　蝴蝶飞起，月不动声色地捕捉着翅上倒影。她身后神主视线落地之处只是一盏再普通不过的石灯笼。
　　“姐姐，你看见那只孔雀了吗？”神主忽然开口。
　　那里有只雪白的，正翩然起舞的孔雀。它盯着他的眼睛，与他对峙——一只柔软的手遮住了他的视野。
　　月另一只手结印，一个法印从神主身上脱出。猛上前接过那团印记，将其收在了袖子里。
　　“没事了，你不会再看见它了。”她从背后抱住神主，轻轻地拍他的肩膀，让他像孩子一样依偎在自己怀里。
　　“姐姐……我救过很多人，但却救不了咱们家…父亲…母亲…还有您……就连哥哥…”他痛苦万分，手指拽着衣裳都发白。
　　“我总是迟一步…迟一步…”
　　“姐姐，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你很努力了，我都知道。”
　　“即使我...没能斩断因缘吗？”
　　“嗯。没有关系，我不会怪你...你是我的弟弟呀。”
　　-

　　月抱着老人，让他在神明怀中痛哭。一吐数十年的心事。
　　她做戏很真，奈落都觉得无可挑剔。说为送别也未免太投入。
　　一缕雾气从猛袖中飞出，落地化为白衣美人。
　　——一只孔雀妖精。
　　连须发眉毛都是近乎透明的白色，她歪歪头，目不转睛看着那两人，那两个被她诅咒过的生命，她问道“她就是当年的公主罢？”
　　身旁的猛手握长刀，垂眸冷声“是。”
　　白孔雀又看了一会，忽然笑出了声。“他们家父辈狡诈多变，儿子们却有如此拳拳之心，真是可笑。”
　　“儿子...们的拳拳之心？”奈落有些兴趣，玩味地加重了‘们’这个字。白孔雀看他一眼，唇角却是一抹讥讽笑意“举万众之力将她推上神位，万众所愿昭昭，这孩子一心念着姐姐，殊不知他那位哥哥，所愿亦然虔诚，只不过，不是同一个愿望。”

　　“我有一个疑问。”奈落向白孔雀说。
　　孔雀颔首，让这只恶灵开口。
　　“是谁告诉他们如何创造神明的呢？”
　　孔雀翅羽顿现。一抹刀光从她面前闪过，措手不及，刀那边是肃立的神使。
　　“果然是你了。”奈落笑得温柔无害，他姿态儒雅地从倚靠的树上起身，走到孔雀身前，孔雀眯着眼睛，看他模样总觉得有些熟悉，蓦然想起来“怎么，难道杀了她的妖怪不是你？”
　　奈落不笑了，面色逐渐转向阴沉，孔雀见似戳到他痛楚，笑得张狂“我说呢，虽然你满身神力，灵魂里的污秽气息可骗不了人。怎么，你死了都在继续骗她么？半妖？”
　　一道神力扼住孔雀的喉咙，她无法出声亦无法挣脱，脸庞涨红。猛叹口气，收了刀拍拍奈落的肩。“不要惊扰大人。”奈落往那边望去，正与月对上一眼。
　　他心底忽然一颤。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仿佛是山间落雨，从万千雾霭中投过来的一眼。
　　他松了手，挥手把孔雀化为原型。狠狠地瞪了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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