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尾奇谈

　　——你动了‘鬼烨’，可要遭天谴的。

　　——怎么连你都死封建。‘鬼烨’都放进库了，难道还能长腿跑？

　　——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圆明园那会儿也没见你这么缩手缩脚。

　　——等‘青花’和‘流火’到手连夜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你们不是生长在这儿的，没听过罕王咒的事儿…

　　——行了行了，你还来劲儿了。干这行儿还咒不咒的，要真有咒我们早死了。手脚麻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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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的时候我家多了位房客，准确的说不能算房客，因为他住我家房顶。这是个有着阿拉伯风情的帅哥，帅哥的名字叫华光。华光是火炼方士，曾经认识我的前世讹，曾经属于七人众，曾经想要猫妖的命。介于他和猫妖的属性截然相反，我一度认为他到了我家会和猫妖水火不容。但事实证明：华光是个很和谐的人。

　　他平时几乎不和我们照面，只是每天早上从窗户翻进来吃早餐：永远是报纸配橙汁，边看一边，健康又和谐。旁人看了绝对会认为他是那种住喜来登开G20的赴华友人。其他时间他都在房顶消磨，白天间或能听到他在房檐上踱步，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片安静。这曾让我一度怀疑华光是太阳能充电的，因为他天天只喝橙汁却不见瘦，因为他天天呆在屋顶却晒不黑。有一次忍不住好好奇，装成追野猫的样子跑到房顶上看他干嘛，才发现那个不大的平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那些半透明的玻璃器皿红红绿绿，在太阳下石色流光一片晶莹。我正看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好看吗？”下意识的转头，就撞到华光金红色的眼。他眼底闪过一瞬的暴戾让我背脊发凉，但是那抹愠怒稍纵即逝，接着又笑得灿烂耀眼，变脸书翻。之后我再没有踏入他的私人领地，毕竟人家都给我亮红牌了，小小的心脏可禁不起方仙大人的折腾。

　　华光的天才也就在这里——平日里把眼底那种暴戾藏得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可怕也不让人觉得好惹，配上他的外表，就像个桀骜的贵公子。不过佛曰：人不可貌相。华光的演技也只在他的外表，贵公子金口一开马上本性毕露。这种本性源于他对于事业的热诚，一种让人抑郁的热诚——猫妖会鄙视人，但华光不会。华光对所有东西一视同人。因为他把所有生物非生物分成两类：‘炼丹的原料’和‘炼丹的辅料’。记得他第一天进门时就对我家的电视柜和地板发出了这样深邃的感慨：“居然不是实木，唉…烧起来火一定不纯”。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我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直觉，尤其是吃早餐时一抬头，经常会直直撞上他金红色的眼。那团妖艳毫不避讳的看着我，即使被发现也没有丝毫动摇，就好像高高在上的主人注视着他的所属物。这时候猫妖通常都会说“华光，煎蛋给我”或者“华光，胡椒粉给我”。后来有一次他很直接的说，“华光，你在看什么”，华光就笑，“看美女”。他的不正经就和他对炼丹术的热爱一样大，而八尾听了很漠然的回话，“人在你眼里也有美丑之分么，方士？”通常八尾叫华光“方士”的时候，华光就会退一步，这几乎已经成了两人之间一种不成文的协议。而我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远不是我料想的那般。

　　不过在那一天没来到之前，生活还是继续。并且，今天的生活格外的令人心情激动。因为，广告牌子凭着那张妖精的脸给我们赚到了一笔，大，生，意，啊哈哈哈！！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叫李雯，是名誉海外的旗袍公司‘龙阳’公司分部的企划，这次来是收到合作伙伴，也就是猫妖的模特公司‘枫天’推荐的生意。所以说，猫妖这美男计是屡试不爽啊屡试不爽，不愧是姑奶奶我的摇钱树。

　　李小姐是典型的白领，三十出头，一身干练的工作装，头发打理得很精细。她微笑着接过茶，才把目光从对面的三张脸上转向了我，“言小姐，你是言默先生他们的经纪人吧？”

　　言默？猫妖不着痕迹的咳了一声我才反应过来：我叫他猫妖，华光叫他莫离，悟空叫他八尾，谁还记得那个名儿。于是赔笑，“十分抱歉，李小姐。经纪人刚好在出公差，我是助理。”

　　她“哦”了一下，很明显对我这个黄毛丫头不放心，不过还是礼貌的简单介绍了一下生意内容，“前不久是龙阳公司的百年庆，我们曾在北京和西安安排了服装巡展，不知道言小姐熟不熟悉…”

　　我热情的点点头，怎么会不熟悉——我从小就喜欢服装设计，对于他们公司的T台秀更是追星一般的迷。龙阳百年老店，我妈妈的嫁衣就是那里定做的。虽然十几年前被外企收购，但是公司对于中国传统旗袍和玉饰文化的保护反倒加强了，这几年在各个省会开了连锁店，海外的销量也是直线攀升，几乎是垄断。四月在北京的服装展主题是“蓝田”，之后五月在西安的则是“丝路”，想不到这回轮到我们努尔哈赤的定都之城了哈~ 这龙脉之尾可不是盖的。

　　“我看过蓝田和丝路，非常漂亮，尤其是你们的旗袍将传统花式和现代剪裁搭配起来，很别致。”听我说这些的时候李雯眼睛一亮，接着从Gucci包包中抽出一本限量版的期刊，是我没有的一版，因为这是下个月的企划。

　　“这次的服装展在沈阳，主题是‘青花’，要事先在故宫为宣传板拍照。各个分公司之间的竞争也很大，为了和其他分部有所不同，我们的服装师和化妆师有了一些新点子。”

　　“新点子？”我正饶有兴致的翻着杂志，没太在意。李小姐笑着抽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我，“我们这次展览的压轴之作有三件，这是其中之一，它的名字叫‘流火’。我带来了摄影师为模特拍照的原版，言小姐有兴趣看看么？”

　　我接过那张照片。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模特，而是那条耀眼的大红色旗袍，像一尾金红色的鲤鱼摇摆而下，妖娆多姿。接着才看到模特，戴着近色的玛瑙首饰，折开香扇，犹抱琵琶的露出半张端庄中透着妖魅的脸。旗袍是完美的。模特是绝色的。如果说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模特的皮肤不好，不够细腻，在镁光下看得到浓重的粉底痕迹，而且是个飞机场。这让那原本柔滑如水的旗袍有了一种被绊住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完美的瓷瓶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凹痕。

　　“这旗袍真是漂亮，要是模特的皮肤更好些就完美了。或者可以用PS改改…”我不过顺口一说，李小姐的她眼却中出现了明显的赞赏，说话的语气也变了，“…你说的很对，这个模特的皮肤不是很好，但其实这已经是皮肤最好的一位了。因为他们都是男人。”

　　“哦，”那旗袍就像一团跳动的火，引得人不忍心移开眼，过了半秒我才反应过来李小姐的话，“这…模特是男的？”

　　没搞错吧？！男人穿旗袍？！

　　“是的。这次的展览，半数的模特都是男人。”李小姐预料到了我的反应，微微笑了，“这也是我来的原因。因为据说言默先生是‘枫天’皮肤最好的男模，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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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模特，十万块的生意。何乐而不为？

　　“感觉好像被卖了，包租婆…”华光很抑郁，因为我禁不起金钱的诱惑，把他和猫妖连带着都签进了合同。

　　“十万，十万啊华光。你想买什么金贵的木头来烧都可以…”我极力向这个不食烟火的家伙鼓吹人名币的价值，然后满意的把合同复印件揣进了包包，“不过一周，结束之后姐姐请你们去香港玩儿。”

　　“结束之后？”猫妖挑了挑眉，“…那可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我把备用钥匙交给悟空，最后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忘记的东西，锁门走人。猫妖不作答，华光却在我面前摇摇手指，“包租婆，你知道我们是去故宫吧？知道故宫是什么地方吧？知道是要露宿在那里的吧？你不会告诉我你都没读合同就给我们签了卖身契吧？”

　　“是啊，怎么…”金红色的眼晃来晃去，晃得我眼晕，“故宫就是故宫嘛，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住的地方啊。”华光却不再说了，提上行李抬脚就走，故意吊人胃口。我求助性的望向猫妖，谁知那一双凤眼用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眼神回望着我，似乎连鄙视都是多余。

　　虽然不知道华光和猫妖在担心什么，但是有一点我是很肯定的：故宫里面没有鬼。

　　有些人觉得越是古的建筑阴气越重，这其实是很片面的想法。因为建筑也分成好多种：你能把清濛村的将军楼十八街的合辙坊和天坛地坛紫禁城相比吗？前者是杀气重怨念深的阴宅鬼楼，后者里面虽然冤死了更多的人，却是个八面出廊，金龙盘柱，梵文天花，降龙藻井的龙脉之地。一般的冤魂都不会选择这么遭罪的地方住，就像好好的一个活人不会住到乱葬岗里面去；更不要说这些魂魄都已逝去千年，要真是怨念极深极恶，早就被鬼差牵走，连个灰渣都不会留下。而故宫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顶盖黄，琉璃瓦，烈阳下的大正殿八角重檐闪着金光，正门前两根盘龙柱宝器森严，十王亭成八字形依次排开，森罗棋布的帐殿，崇政殿里陈列着努尔哈赤用过的剑… …华光站在镶绿剪边的大清门边上，仰起脸来瞻仰着头顶的飞檐灰瓦，磨磨蹭蹭的不往里走。

　　戴着太阳镜，挎着旅行包，又是那么异域的一张脸，搞得旁边几个女大学生积极的跑过来问“Do you speak English, Sir? Do you need a guide here ?”他一看到眼睛都笑弯了，我和猫妖只好先行离开，留他在那里自恋。旁人不清楚，自己人心知肚明：华光指不定看上哪个姑娘的胳膊腿儿就开始yy，一心想卸来炼丹。

　　“哎呀，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啊。”三个人迎出来，我一时没认出走在前面的那个是李雯。她今天的穿着和之前见到的工作装版CEO完全不同，T恤衫卡其裤，脚上还蹬着旅游鞋。大老板搞成一身小雇员的打扮，不愧是为事业奉献的人啊。

　　李雯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女的很年轻，看起来比我大不了两岁，手里捧着一摞的纸。男的长相很普通，却有着一双特别勾人的狐媚眼儿，像是过去的戏子独有的那种眼睛，一眨之间秋波流转。

　　“…小昭，这是言少小姐，言默先生和华光先生。这是我的助手刘晓昭，平时负责你们的起居，有什么不方便尽管和她说。这位是霄丛，我们的模特…”李雯好像很忙的样子，客套两句就走了，小昭和霄丛便同我们一路往里走。因为他那双眼睛的关系，我想起霄丛就是那个穿着流火的模特，心中不禁感慨化妆艺术的伟大：那么平凡的一张脸居然能画得那般妖魅，当然也少不了霄丛那双狐媚眼儿的贡献。

　　小昭似乎是见惯了美男子，对猫妖和华光倒没表现出我预料的惊讶和爱慕。她对我倒是更有兴趣，从进了故宫之后就一直和我说他们的企划觉得我如何有天赋，有时间可以多到公司来坐坐之类。她还向我介绍，这几天为了采景，有些人需要露宿故宫里，也因此从明早开始三天都不对外开放。保安是文化局故宫保护处派来的，到时间换班。化妆师和道具师晚上是不住的，大多兼职的模特和杂务员也不住，所以住在这里的只有14人。5位压轴男模，2位女模，还有他们的经纪人，助手，摄影师，企划等等。故宫分成三殿，大清门正对着正殿崇政殿，也就是金銮殿，被左右东宫西宫夹在中央，西宫往西是后殿的戏台和文硕阁，东宫往东是前殿的大正殿和十王阁。大清门平时不走人，出入口就设在前殿，正对着十王阁。这次的露宿安排，模特和摄影师们都在前殿，八个帐篷对着十王阁；企划和其他人在后殿，四个帐篷在凤凰楼和清宁宫之间，试衣间什么的也在这里。

　　我和小昭一间帐篷，和八尾他们中间隔着东宫。我们进去正殿时两位女模特正在拍照，摄影师说夕阳宝贵，噼里啪啦的对着两个美女一顿的拍。两个女模是孪生姐妹，都穿着牡丹斗艳的传统旗袍，却是现代的剪裁模式，一左一右，好像映水双花。我正看得出神，突然身后一个声音道，“言少？哎，真的是你啊言少？”

　　我一回头，正看见三个人朝这边来，登时愣在那里。

　　“哟，言少！”洛子逸朝我打招呼，快步朝我这里走。我支吾了一声，注意力仍然在他身边的人身上：那是个比洛子逸高出一头的男人，穿着宽松的T恤衫和肥大的牛仔裤，鼻翼上钉了一颗小小的钻。我不知道自己这么盯着他会不会不礼貌，可我就是移不开眼睛。

　　因为我看见的三个人，其实只有两个是人。

　　在那个陌生男人的身边，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像是一团人形的黑瘴，没有脖子没有腰，却有两只鱼肚白的眼睛，斜睨着那个陌生的男人。我禁不住抽了一口气，突然那两只白色一转，怔怔的瞅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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