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十字诱惑

　　最终，老妈在不断的自我催眠中把剩余的爆竹盘点完。用她自己的话说，现在牧风原早就被震天的爆竹声淹没了，住在圣光城当“心灵裁判”的大神们应该早就已经忙的晕头转向了，哪会留意她这边，再说了，她也“只”不过让爆竹声断了不到二分钟而已，他们应该不会发觉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老妈跟住对门的张阿姨说她是今天抢头采的赢家时，底气那么虚呢？我倒是无所谓，只要老妈开心，我并不在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抢头采这种事本来就是图个吉利心安，福祸哪是那些大神们可以随意操控的？阿菲也说了，每个人的命运是天定的，这个“天”指的是命数，而非圣光城里的大神们，那些受凡人膜拜的大神只能算是监督者，他们并没有权利扭转或更改他人的命运。

　　看着廊道上几乎将人淹没的爆竹屑，嗅着扑面而来的硝烟味，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两眼泛泪。这才是我在乎的，老妈为所欲为后的烂摊子可是由我来收的！她倒好，玩够了两手一摊把麻烦都丢给我，说是要去做午饭没时间处理……

　　“吱呀”一声，对门走出一个人，面前挡着高大的障碍物，我踮起脚才勉强看到他的脸，尴尬地嘿笑两声：“陈彦明，新年好啊！”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大力地摆着手。

　　对方呵呵地笑了起来，清亮的声音穿过障碍物：“新年好！徐佳思，你家今天为了抢头采还真是准备充分，我妈说她看到门口这仗势就认输了。”障碍物的顶端慢慢浮出一盏花灯，稳稳地挂上对门。

　　瞟了一眼那盏样式普通的的花灯，我将视线调回到那张微笑着的脸：“以往的抢头采我们家从来没参加过，今年我妈这么疯狂，不要说你了，连我都吓着了！”我就说嘛，要得小区里抢头采的赢家也没必要买那么多爆竹盘，简直就是在烧钱嘛！她要真那么有钱，还不如留着给我发红包呢！

　　“江阿姨应该是心里有期盼了才会这样吧？……你们昨天没有睡，直接守到三点的？”

　　“……差不多。”

　　双掌一击，陈彦明大喝一声：“我昨天戴耳塞睡觉果然是明智之举，要不，我就少睡至少一个小时了！”因为张阿姨一家四点多才加入到抢头采的行列。虽然很多人知道再如何努力也得不到赢家这个位子，但他们仍然会加入到其中，这时抢头采就成了一种纯粹的习俗。

　　我羡慕的瞥了他一眼，埋头继续着手里的工作：“你还说，我把这些爆竹屑转移到楼下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呢……”脑袋被轰炸了四五个小时还不够，现在还要负责清理爆破现场，我怎么这么可怜啊！三男他们肯定不用像我这样做苦力，他们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烧一卡车爆竹也可以拍拍手走人的吧？真是不公平！！

　　“徐叔叔怎么不来帮忙？他不在家？”

　　“嗯，他早上两点不到就去公司抢头采了。”扫扫扫，我扫扫扫……

　　“哦，原来今年徐叔叔负责为公司抢头采啊！那我来帮你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

　　我一听，欢喜的跳了起来，举高手里的扫把向对面的人欢呼：“谢谢彦明哥！你真是个大好人！”有救了有救了！

　　对面的人嗤笑一声：“你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叫我一声‘彦明哥’吧？”他本来要折进屋里的步子又停了下来，扭头看了一眼我的身后，疑惑地望着我，“徐佳思，你家的火力太猛把花灯都炸掉了？”

　　“花灯？什么花……”话到一半就顿住，我凝神盯着陈彦明家门口的花灯，半晌猛然惊醒，我慌乱地看着他：“现在几点了？过九点了没？”老……老天，千万不要……

　　他一头雾水地回望着我，愣愣地点了点头：“我刚出来的时候就快九点了，现在，估计早过了吧。怎么……”

　　“妈——！老妈——！！完蛋了完蛋了啦——！”我嚯地一下丢开手里的扫把畚斗，大喊大叫地刮进厨房，留一脸茫然的陈彦明在大型障碍物那头发呆。

　　万灯节，自然不能少了灯。虚空之境上的五大陆各有自己信奉的数字，如赤瘠荒野的“5”，索利丹的“6”，菲拉斯的“8”，寒冰岛由于太过秘密无从考察，而牧风原则是“9”。除非相貌特征非常明显，否则刚认识的人总是不免要询问对方喜欢的数字，别误他们在对街头暗号，这其实是一句简单的问话。换句话就是：朋友，你是哪个大陆的人啊？

　　牧风原上的人们喜欢“9”的痴迷程度，完全可以从节日的选定日及所谓的“吉时”来判定，而这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万灯节。

　　万灯节的正式开始其实是每年的2月9日上午的9点，抢头采准确的说其实是万灯节开始前的一道甜品，9点的“开灯”才是万灯节的第一道菜。何为“开灯”？其实就是迎财神。9点之前，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将准备好的花灯挂在自家门前，好让迷糊的财神爷能找到门。所以在2月9日这天最重要的不是抢头采，而是开灯。

　　半夜三点你起不来福星老爷还可以体谅你，那早上九点呢？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你还没起来，世上多的是人在踮脚扯脖子盼着财神爷呢，他哪还有时间等你挂灯？！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老人家另寻他门了。

　　很不幸的，因为老妈自我催眠太过专注，不仅在抢头采的过程中让爆竹烧断，还在事后忘了最最重要的开灯！唉，犯一次错还能自我催眠的打混过去，那犯两次呢？毫无疑问，肯定是明知故犯，罪无可恕了。于是，自老妈知道她把开灯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的那一刻起，她就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整天无精打采，唉声叹气个没完，不管我和老爸如何的开解逗弄都没用。

　　我想，当我冲进厨房的那一刻起老妈就崩溃了吧？站在老妈的角度来看，我完全能体会她的感受。生平第一次秉着虔诚的心尽全力去准备抢头采，只为给自己的女儿求个幸福，结果不仅在中途让爆竹烧断，还忘了牧风原人最最重视的开灯！

　　天，这不仅是将财神爷拒之门外，而是为家中招灾祸啊！对神不敬是会遭报复的，这是众人深信不疑的。是的，这才是老妈真正害怕的事情。

　　但那又如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必杞人忧天？再说了，谁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有那所谓的神……咳咳，好嘛好嘛，我自己都已经养了“一只”，再说这样的话就太不负责任了。

　　话说起来，神不是宽厚仁慈、公正圣洁的么，怎么会小心眼的跟我们这些凡人计较？所以我就说老妈太过忧虑，太过紧张，害得我们这些旁人也跟着一起唉声叹气，心情阴郁起来。连往年老妈最期盼的花灯会，她也提不起半点兴趣。老爸一向不擅长表达，即使没有明说，看到老妈整天皱着眉，他的心里也非常担心，老婆大人不想出门，他自然是要留下来陪伴的。

　　于是，今年的花灯会我只好和阿菲去了！我可不想再陪老妈在家比赛叹气了，天知道现在家里住了多少怨灵，再这样下去，隔壁的张阿姨一家都要被我们逼疯了！

　　万灯节少不了灯，但也绝不只门口的那盏花灯。如果说开灯是万灯节的开始，那花灯会就是这个节日的高潮部分了。万灯节的第九天，晚上9点整就是花灯会开始的时刻。哎呀呀，怎么又跟“9”有关了呢？

　　我说过牧风原大陆上的人们喜欢“9”这个数字是痴迷的（其他大陆的人对自己信奉数字的疯狂程度听说更夸张），既然这样，那最为典型的万灯节自然不会“仅仅如此”罢了。

　　万灯节的第二个“第九天”，也就是万灯节进行的第十八天，在这天的晚上9点每家每户都会将门前的花灯熄灭收回，到此时历经十八天的万灯节才算是真正的结束了，而这最后一道仪式也被称为“合灯”（注1）。

　　花灯会当天傍晚——琉瑜路。

　　“哇——！好热闹哦！耶，思思，他们沿街挂起来的那些是……花灯？”怀里的小黑球一到花灯会现场就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完全没有身为神的庄重威严。

　　虽说花灯会晚上九点才正式开始，现下开阳城中心地段的三条主路，琉瑜路、承影路、九风路也在紧锣密鼓地装饰当中，而沿街铺开的小摊贩已经开始在为即将到来的盛会做准备，沿街的店面更是将生意从内延伸至外，毫不吝啬地将店内风光展现在众人眼前。

　　走近一盏花灯，我指着上面贴着的纸条，颇为得意地解说道：“是花灯没错。那，看这些贴在花灯上的就是灯谜啦，猜灯谜可是很有趣的事哦！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猜对，要不要试试？”我挑衅地向他投去一眼。既然来了花灯会，猜灯谜自然是不能少的。不是我自吹，在猜灯谜方面，虽然称不上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也是名副其实的难逢敌手啊！

　　“灯谜？”阿菲攀住我的手臂探出半个身子，一双金眸眯成一线，略微思考了一会才问道，“什么是灯谜啊？”

　　“嗯……简单的说就是贴在花灯上的谜语啦！不过，它和一般的谜语又不一样，通常的谜语都是事物谜，而灯谜属于文义谜，所谓的文义谜就是……”

　　“思思……”阿菲一脸哀怨地瞅着我，“你能不能用我听得懂的话解释给我听？”

　　打算大说特说一番的情绪被打断，我干笑二声，扯动嘴角：“呃，总而言之呢，灯谜比较难猜，没有一定的聪明才智是猜不中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像你那种呆呆的小糊涂神，估计一题也猜不出来！

　　阿菲无意识地应了一声，抬眼望向漫不边际的灯海，撇了撇嘴：“猜对了又没奖品的，我才不要浪费时间呢！思思，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好东西么，灯谜不好玩，咱们直接去吃好东西吧？”他闪着两只星星眼，一脸的馋猫相。

　　好胜心一起，我急了，咬牙胡诌：“谁，谁说没奖品了！有的有的……”什么奖品对阿菲有足够的吸引力，但又不会让我破产呢？啊，有了！

　　不等阿菲开口问，我自己宣布答案：“奖品就是美味小吃！”

　　“哇——！美味小吃啊……”某猫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我轻咳两声，拉回他的注意力：“没错，而且是任君挑选哦！那，阿菲，能不能尽情享受美食可就看你的能力罗！”嘿嘿，小馋猫，心动了吧？

　　阿菲忽地扭过身子，战斗力十足地大喊：“好！那咱们来猜灯谜！奖品一定是我们的！”

　　我贼贼地看着阿菲，挑眉笑道：“谁说我们要一起猜了？这个比赛只有我们二个人。如果你赢了，今天晚上在这三条街上的所有美味小吃我管你吃个够；如果我赢了……”呃，这家伙本来就是吃我的住我的，根本没有一点家当，难不成要我扒他的皮？

　　“你赢了怎样嘛？”

　　“呃……呃……有了！如果我赢了，你就跟泠然和平相处，不要再找他碴了。”那，冰雕师兄，我这个做师妹的很够意思了吧？关键时刻还想着给你谋福利，你不要太感动哦！

　　“想都别想！”阿菲愤恨的怒吼道，“只要他是那败类的徒弟一天，我就和他势不两立！”

　　我翻了个白眼，冷哼道：“要这么说，你不是那‘败类’的弟弟么？哎，我还以为神有多伟大呢，看来也不过是个高贵点的小气鬼而已！”

　　“谁说我是小气鬼了！”

　　双眼一瞪：“你哪不小气了？叫你把你哥的罪状供出来你不肯，但又口口声声说人家是败类，我猜你也就为那芝麻大的事记恨了人家五百多年，这不是小气是什么？”

　　“我！我……”阿菲胸口一窒，别开眼，“我不能说。”

　　我的胸口蹭的一下窜上怒火，但又强自压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也不稀罕！牧风原上有一句古话：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和你结梁子的人是他师父，那你要报仇也是找本人啊，关泠然什么事？再说了，你还没输呢，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哎，今天晚上可是有很多好吃的呢，真可惜！”亲亲师伯，你一定不要怪思思啊，我这也是权宜之计，完全没有要挑拨的意思……

　　阿菲惊诧地看着我，默默低头，然后左右为难地望向人头攒动、吆喝声四起的琉瑜路，挣扎半晌：“好吧，要是我输了，我就不再找泠然那小子的麻烦。不过，你得保证，要是我赢了，你就给我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我咧嘴笑开：“一言为定！”

　　二个小时之后——

　　某人气急败坏地朝着操作台的方向怒吼：“老板——！怎么这么慢，我们都等了半个小时了，你到底要不要做生意啊？！”当然，为了配合气氛，敲敲桌面跺跺脚也是免不了的。

　　“来了来了！”老板娘的声音远远就传了过来，将盛满美味的瓷碗放定，她原就堆满笑容的脸更是灿烂了几分，“小姑娘，今天人特别多，要是让你等久了，你千万不要介意啊！还有，那个……”她面色有些难看地瞟了眼对桌。

　　某人顺着老板娘的视线看过去，嗤地一声笑出来，但又碍于有外人在场，只好收敛笑意正色：“怎么，这家店的东西不让堂吃？”这个正在幸灾乐祸的某人自然就是本人啦！

　　老板娘忙摆手：“不不不，小姑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店里的东西是卖给人吃的，这猫……”看着自己店的碗被一只猫糟蹋，老板娘一脸的心疼，估计已经将那只碗列入废品清单了吧？

　　扫了眼正一脸幸福地埋头在碗里的阿菲，我抬头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老板娘，心里竟是说不出的舒畅，嘴角不禁弯起：“老板娘，你店里也没规定说不卖东西给猫吃吧？再说了，你敞开门做生意，只要我付了钱，是给谁吃你应该无权干涉吧？”哼哼，有人陪我一起受气，我怎么会不畅快？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老板娘环视着身边不时向这边投来异样眼光的食客，苦笑着。

　　“思思……我要再来一份蟹□□！嗯……唔……还有一份鱼丸！不，二份！”适时的一声猫叫让众人面面相觑，我却毫无形象的大笑了起来。老天，有时阿菲真是该死的可爱！当然，也是该死的聪明。

　　我忍住暴笑的冲动，看着满脸狐疑的老板娘：“老板娘，再来一份蟹□□和二份鱼丸。”

　　“呃，哦！好，小姑娘，你等等，马上就来！”老板娘心有不甘地瞥了眼整个身子都要跌进碗里的阿菲，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想不到，爱吃甜食的阿菲，对麻辣烫也有这么高的热情，而且专挑肉类，素菜都不沾的！这回亏大了……该死的，我就是搞不懂了，我这个猜灯谜的高手怎么会输给一个小毛孩？！难道说神和凡人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真是不甘心啊不甘心！！

　　走出麻辣烫馆，我抱着肚子鼓得像皮球一样的阿菲向下一个目标进发。二月的夜晚依然冷风冽冽，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花灯会现场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冬天的寒意，空气中反是弥漫着浓烈的春意。

　　“阿菲，要不要尝试一下‘糖葫芦’？”我指了指街边的小贩。

　　“糖葫芦？也是好吃的吗？”一得到我的肯定他的脸就垮了下来，“呜……早知道，我就不吃那么多鱼丸了！”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他看着远处的糖葫芦，再看看我，忽然哭了起来，眼里不住地往外飙着只有我看得懂的泪。

　　呵，还真有人因为自己的肚子不够大而失声痛苦！这只超级大馋猫就是那个在猜灯谜时思维敏捷，机智过人的家伙？真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输在他手上……丢人！

　　幽幽地叹息一声：“好啦，别哭了，买了不一定现在就吃啊！你把它放在家里两三天都不会坏的，更何况现在天气这么冷，放个三四天都没问题，等你的肚皮空出位子来了就尝到了……”

　　“呜……”

　　“别哭了，我说的全是真的……那，我多买几串带回家好不好？”

　　“呜……呜呜……”听这哭声的凄惨程度，别人还以为他不仅死了爹妈，而且还被满门抄斩了呢！

　　我气急了，重重地给了他一个暴栗，怒斥道：“再哭！再哭，以后什么都没得吃！反正你不吃东西也不会死！”

　　听到这句话阿菲瞬间止住了哭声，还不住的用爪子捂着被我敲过的地方，默默地淌着泪。

　　世界终于清静了。

　　抱着阿菲来到小贩身边：“阿姨，给我三串糖葫芦，包好，我要带走的，谢谢！”

　　我笑容满满的说完，低头去掏钱包，颈上的倒十字突然开始震动，连同着那熟悉的灼热感。我就像被闪电击中一样的迅速回头张望，周围是满目密密麻麻的人群，我的视线捉不到焦点，而倒十字此时也安静了下来。人，走远了？

　　“小姑娘，你的糖葫芦……小姑娘？”

　　回身看着一脸疑惑的小贩阿姨，我也从刚才紧张的气氛中回了神。道了声谢，我接过糖葫芦，抱着阿菲往回家的方向走。

　　“……思思？”

　　“你刚才感应到了没？”

　　“……嗯，刚才倒十字震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我的身形顿住：“难道……开阳市也有七魂石的宿主？”如果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开阳市，那我不是没法回学校了？

　　注1：新制颁布之前，合灯是在花灯会第二天的晚上9点，而现在的合灯而是在万灯节进行的第十九天晚上9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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