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

　　苏蔻下节没课，他的课一般都集中在下午。
　　出于资深前辈的身份，苏蔻把白希领到了七班门口以后，还给整理了整理领口。

　　“靠，”白希乐了，“我本来真不紧张的！现在好了，拜你所赐，心跳的极其快……”
　　苏蔻白了他一眼，说：“这他妈是学校，别老骂骂咧咧的。”
　　“你不也是么！有脸说我。”白希说。
　　“放你的世纪罗圈屁，”苏蔻看着他，“给我好好讲，你要是敢丢人，下了课我保证掐死你。”
　　白希笑了笑，“遵命。”

　　放眼望去大概其40人冒了头，长得都挺像的，男生多女生少。
　　白希抿了抿嘴角，突然就变得口干舌燥的。
　　出息呢？他暗戳脊梁骨，余光瞥见门上小窗户竟半露出一只眼睛。
　　白希微怔，继而畅快一笑。
　　苏蔻这个傲娇鬼竟然在守着他。
　　心里顿时踏实了大半，冷汗悉悉索索地往回收，一股自如的舒坦逐渐蔓延到全身。
　　他把带来的一沓书卷放在讲桌上，眼睛往教室众人脸上微微一扫，“上课。”
　　“起立！”

　　下课铃响就跟释放似的，释放了学生，也释放了怂蛋新老师。
　　白希猛地呼出一口气。
　　“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老师你讲得太快啦！还有例句给得太少啦！我有好多注解都没记下来！”
　　不少人给他提了建议。
　　白希心里不上不下的，感觉特别对不起。
　　哎……他叹了口气，有好一大把失落埋在了心底。
　　不过还好，出门看见了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坐在地上，抬起脸还瞪回去好几道打量的目光。
　　白希笑了，心底下自顾自地开始泛软。
　　“起来，”他冲苏蔻伸手，“地上凉，冻屁股。”
　　苏蔻瞥了他一眼，刚要起身，结果倒吸了一大口气。
　　“嘶——”苏蔻扶上了腰，“哎操，腰！”
　　白希吓得一把扶住他，“腰？腰疼是吗，我给你揉揉。”
　　一两个女生互相叫着抓袖子，“啊啊啊！”
　　苏蔻一根手指头指过去，“干什么！上你们的厕所去！嫌课间休息的太长是不是！”
　　女生顿时吓没了声音，互相拽着走了。
　　白希手往他腰上按了按，“吼什么，嫌你嗓门大了不是？别动，凉着了吧！”
　　“滚开，”苏蔻一巴掌拍他手上，“没事儿不用你扶！”
　　白希乐了，“倔驴么你？坐这守了我一节课，见着我了倒不放好屁了！倔驴。”
　　苏蔻皱紧了眉头，做了个恶心至极的表情，“有病！”
　　白希看了他一会，没说话。
　　苏蔻不自在了，全身上下跟爬了虫子一样，端着肩膀扭了扭，“走了！”
　　白希扫了他一眼，抱上了胳膊，“欠。等我干嘛呀？是办公室空调不好吹了还是椅子太硬硌屁股了？嗯？跟我说说……”
　　苏蔻飞快眨了眨眼，还装作一脸平静：“等着看你笑话呀。”
　　“嘿，”白希笑起来，“好可爱哦你。”
　　“……”苏蔻耳朵尖儿红了，“狗屁。”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俩人并肩走出去，找了家面馆简单吃了些。
　　一碗炸酱，一碗三鲜，苏蔻还眼巴巴地盯着他面前那碗三鲜。
　　“对面就是家水饺，我看好多老师都去那吃。”白希夹了一筷子凉拌豆皮儿，“你不是挺喜欢馅儿的吗？”
　　苏蔻拌了拌面前那碗面，“不想吃，邵姨就老给我做馅儿，换点儿口。”
　　白希看了他一会，笑了起来。
　　苏蔻在底下拿脚踹了他好几脚。

　　“大胖在家真的没问题吗？”苏蔻拿起张纸巾胡乱擦了把嘴，“会不会踩电门？会不会钻洗衣机里，那要再拿爪子把开关摁开，自己把自己玩死了怎么办？我可没拔插销。”
　　白希拿起手机回了两条消息，“啧，说话真难听，承认一句你担心大胖会死啊？”
　　“乐意听听不乐意听滚，”苏蔻翻了个白眼，也拿起手机，“就问你一句，真的没事吗？”
　　白希笑了笑，撂下手机看向他，“没事儿，大胖习惯了，我在国外的时候，上学都留它一个人……一只猫在家，它死懒，不乐意动，你让它霍霍都不干。”
　　苏蔻颇为无语地看着自己手机，手指蜷了蜷。
　　白希托起了腮，一小块肉拱上去，“诶，屏幕没了。”
　　苏蔻眨了眨眼，“……我知道。”
　　白希开始笑，“你知道个屁。”

　　“怎么了？”白希看着苏蔻一脸烦闷，眼睛都要长手机上了。
　　苏蔻烦躁地出了口气，手指在屏幕上胡乱拨了拨，低声骂了句操。
　　白希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怎么了？”
　　苏蔻不爽，一手把手机揣回兜里，“老吴他们班出了点事。”
　　白希莫名纳闷苏蔻说得这么云里雾里的，也莫名纳闷这种明显挤牙膏的表达方式，直觉告诉他应该不是只“出了一点事”。
　　“你……别慌，”白希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怎么了？跟我说说。”
　　苏蔻叹了口气，“我没慌，这事出现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就是这次……有点严重。”
　　白希看着他，没说话。
　　“老吴他们班有学生丢钱了。”苏蔻又叹了口气，“听说数额不小，家长都闹过来了。”

　　“校长！校长我求求你，校长我求求你啊帮我们把钱找回来吧！”一个妇人哭着趴在校长办公桌上，“校长我求求你！那是我们逊子一年的伙食费啊，那也是肖逊爸爸治病的钱啊！”
　　老吴一脸为难地站在旁边，搀着妇人的胳膊不停地劝，“肖逊妈妈您先冷静！”
　　“冷静？怎么冷静！”肖逊妈妈一把挣脱开老吴的搀扶，啪的一声跪坐在校长脚边，“校长……那是我们家肖逊一年的伙食啊！”
　　校长连忙蹲下来，手一个劲儿往上拉，“肖逊妈妈！您、您这是干什么啊！我们校方一定会尽力，一定会尽力啊！”
　　肖逊妈妈哭得越来越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校长！校长求求您啦！校长您大慈大悲大……吉人自有天相啊！校长您一定要帮着我们追回来啊！”
　　校长左右为难，还是决定先将肖逊妈妈扶起来再说，“肖逊妈妈，您快起来，地上凉啊！”
　　肖逊妈妈哭得撕心裂肺的，竟倒下了。
　　校长大惊失色，招呼着保安把她安置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并盖了张毯子上去。
　　“哎……”校长撑着膝盖起身，“造孽啊！”
　　继而一脸正色地转向老吴，嘱咐道：“吴蒙老师，我希望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老吴紧皱着眉地点点头。

　　下午白希去找苏蔻的时候，那个叫肖逊的孩子正在旁边问话。
　　苏蔻站在旁边，一只胳膊搭在格挡板上，架势跟监考似的。
　　看见白希来，微微一扬下巴。
　　怎么样了？白希拿口型比划。
　　苏蔻也来，回家跟你说。
　　就听老吴语重心长地给肖逊讲，语调里透露着焦急担忧，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肖逊啊，你那钱是现金，1200，对你一个学生来讲不是小数目，更何况家里的条件……还没那么尽人意，现在钱没了，只有你说了实话，老师们才能帮你找啊！”
　　肖逊不说话，脸色淡然的盯着脚尖一方瓷砖。
　　老吴打心里着急又担心，忙说道：“你到底有什么苦衷呢！傻孩子，现在章麟那群人现在又不在！有什么话都能跟老师说啊！他们是欺负你了威胁你了，不能包庇他们啊！”
　　肖逊顿时不乐意了，瘦小的个子蹭着椅子往后一撞，“吴老师！我说过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丢的！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
　　老吴后悔地一拍大腿，话谈到这个地步就基本上是前功尽弃。
　　苏蔻看了看白希，轻微叹了口气。

　　“我操，你是说，肖逊是吸钱小团体的靶子？”白希问。
　　“我是说可能，”苏蔻瞥了他一眼，“学校，嘴干净点。”
　　白希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张嘴哦了一声，又道：“他家没钱，小团体又不是都缺心眼，就算把他榨干了又能有多少钱。”
　　苏蔻撸了撸袖子，把袖口上的扣子系上，“肖逊他家是没钱，但这孩子就喜欢充大头，为了跟小团体里头的人混熟真是下得了本儿。我听老吴说这群人平时吃饭买水都是花他的钱，小团体是不傻，就是一帮混不吝，没人管，那么多容易上钩的人里当然要先挑一个主动的啊。校园暴力应该谈不上，肖逊就是个虚荣心比较强的，他给他们花钱，走到哪就顶着个“麟哥罩着的”称号，相当于花钱买份面子，买份人缘。”
　　白希皱了皱眉，“那好人缘要是能用钱买来，还要我这种能说会道的什么用啊，”说着他看了眼苏蔻撸起袖子露出来的半截小臂，“你要干什么？小孩儿，还是学生，不是你说揍就能揍的，冷静点啊。”
　　“我又不教他们。”苏蔻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视线收回去，“再说了，想屁呢？我不会和平解决吗？”

　　回到家以后，苏蔻鞋也不脱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把两条长腿盘了起来。
　　白希活动了一下颈椎，问道：“你想怎么办？”
　　苏蔻没理他。
　　白希抿了抿嘴角，“这事轮得着你管么？本身就脏啊。”
　　苏蔻拧紧了眉头，“是，都是学生，沾上钱就没那么干净了，何况这金额还不少，够肖逊一年伙食费了。”
　　苏蔻瞥了他一眼，看他欲言又止的，抢先了一句，“对，就是有的学生一年伙食费才1200，就是有学生家里躺了个半残废爸爸，1200就能关乎到救不救命。”
　　白希有点冤，“我本来不是想说这个。”
　　苏蔻收了收怀里的抱枕，抱成一团窝进了沙发里，“那你想说什么？”
　　白希看着他，“我是想说，这事不好管，从头到尾都只有肖逊妈妈想找回来这笔钱，肖逊压根儿就不当回事，一口咬定是自己把钱弄丢的。现在的情况就是，肖逊妈妈天天跑学校闹说有人偷了她儿子的钱，但是儿子不说钱是被偷的，说钱是他自己丢的，是不是小团体偷的不知道，是不是他主动拿给小团体的也不知道……他跟他妈不在一条线儿上站着，这事就解决不了，除非他妈认裁，自己儿子作的妖烂摊子得自己担。”
　　苏蔻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妈的——”又瘫回了沙发缝里，“老吴现在左右为难，都开始担心肖逊是不是被校园暴力了。”
　　白希左手搭在他脑袋上的沙发背上，一条腿踩上茶几，“是啊，话不打算说清楚，一瞒到底呗……”
　　苏蔻拿肩膀撞了他一下，“下来！这我家！”
　　白希抬手冲他一个飞吻：“么么哒！”
　　苏蔻咬牙，“么你妹夫。”

　　“这个事不能让老吴管，老吴管不了，他就是一慈悲心肠的中老年人。”苏蔻点着根烟，搁嘴里吸了一口，“你也看见今天谈话那样式了，要肖逊再混点儿，老吴当场就得被他撂那。”
　　“老吴一上个世纪的理科生，脑子不太懂人情世故，除了课讲得好以外，在跟学生沟通这方面基本弱项，就只会语重心长的灌一些早就过期不知道多少年的鸡汤，学生还不买他账。”
　　白希伸手在他后脖颈上捏了捏，“对，看得出来，这事不能让他管。肖逊他妈今天闹的这个劲儿，估计不把钱要回来不会罢休。但我觉得，其实他妈的目的压根就不是抓小偷或者要回被偷的那1200，这个重点一直在偏，不是偷与被偷，而是有还是没有。”
　　苏蔻看着他，点了点头。
　　白希继续道，“你不觉得今天这一通，搞得校长都束手无策的，肖逊他妈没准只是想要一笔1200的钱，而不在乎这是不是她的，是不是她儿子被偷又被还回来的，或者是不是她儿子自己丢又找回来的，一直以来，她想要的，都是1200，而已。不在乎来源，不在乎原本归谁所有，不在乎要回来之后到底要用在什么地方的1200。”
　　苏蔻乐了，给他竖了个大拇哥，“通透。”
　　白希切了一声，下巴颏一扬，“你压根都没想到吧。”
　　苏蔻不理他，自顾自的往下说道：“我也有感觉，她闹的那一通像是完全不在乎偷还是被偷的本身，而是钱在不在她手上。”
　　“查监控了吗？”白希问。
　　苏蔻瞥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没有，早查过了，还没发现什么。”
　　“偷？”白希哂笑，“赌一把信不信，就着这1200，咱俩猜到底是肖逊和他妈的交易还是肖逊和章麟的交易？”
　　苏蔻看着他，挑了挑眉，“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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