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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
贝利尔做了一个梦,梦境里一切都像蒙着一层薄纱。
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他漫无目的地随处走着,本应该是这样的。
到他的心里却觉得烧灼一样的难受,走着走着便凌乱了脚步,乱了呼吸。
他举目四顾,皆是茫然,无花、无草、无树、亦无生灵。
听觉变得灵敏起来,滴答的水滴声不绝于耳,一会远一会近,原本只是几滴而已,渐渐变得多起来,此起彼伏地越发嘈杂。
好吵。
他的思维开始混乱,脚也愈加沉重,他发现了:现在的每一步都比之前走得艰难。
但他只有继续抬起脚,他感受到了,有什么黏住了他的脚底,想要束缚住他的步履。
他将全身力气放到脚下,拼命地抬起脚,这样的动作叫他逐渐无力,但他只能继续走。
还是看不清,就像被圣光灼烧过后的双眼。
并不是纯黑色,而是灰色的。
却更叫他绝望、压抑。
胸口的烧灼慢慢退却,彻骨的寒意又从那里蔓延到四肢和指尖,叫他在冰火两重间煎熬,饱受折磨。
即使太痛,但他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境,是一场镜花水月,是醒来就可以逃离的囚笼。
于是,他睁开了眼,在他睁开眼的一瞬间,那一切嘈杂、混乱、压抑与疼痛都远了。
他像懵懂的幼儿,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竟然是一片黑暗。
他尝试伸展手脚,他不能动!
什么?他怎么了?他呆了一下,又猛烈挣扎起来。
还是不行!他被束缚在了原地。
像梦里一样,这里的空气稀薄,莫名的东西禁锢了他的身躯,叫他呼吸困难、浑身僵冷。
贝利尔张开口想要呼救,没用!他说不出话来,他的嘴角像被缝起来一样,根本张不开。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贝利尔的脑子快速转动着,拼命回想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跟着萨麦尔去了一个地方。
对,是地狱。
那里有一间不大的宫殿,宫殿里有一位八翼天使......米迦勒。
米迦勒?
米迦勒!
以及......发作的魔种......以及......弃他而去的萨麦尔。
贝利尔的心瞬间沉下去,说不清的酸楚在他的喉咙和鼻腔泛滥,似要成灾。
那因不能言语与动作的焦急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蜷曲身体的欲望在他的身体里叫嚣着。
他想要紧紧蜷缩起来。
为什么这么冷?
冷到一丝热度都无,一丝暖意都灭绝?
他的眼里没有泪,因他不明白究竟要为何而流泪。
相比起爱而不得的怨,不明所以的无助才是他疼痛的根源。
为什么,总像被迫走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路。
无论是他的生命,还是他的心。
他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那只天使,又到底......对他抱有怎样的感情?
究竟是爱,还是利用?或是二者皆有?
黑暗中的他不能动弹,思绪却越发混乱,心越来越冷,如熄灭了的火焰剑,如不再流淌的基训河,如伊甸之墓贫瘠的土壤。
有谁,可以告诉他答案?让他明白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你来了?”
有声音!
在这样不能动、不能言语、不能目视的环境中,贝利尔的听觉如梦里一样敏锐。
“路西法大人。”
萨麦尔?萨麦尔!竟是萨麦尔!
在外面的是路西法大人和萨麦尔。
“你来的很快。”路西法放下书,将一副年头有些久远的眼镜摘下,揉了揉鼻梁上被镜框压出的痕迹。
“大人传唤,我自然来的快。”
“萨麦尔,我不得不说,你确实非常的......聪明。”路西法没有接过萨麦尔的话:“也非常有勇气。”
“以及,你那点为了目标而不择手段、不分敌我的......决心,我都非常的欣赏。”路西法靠在柔软舒适的羊毛垫上,不慌不忙地说。
“也许您想说的不是决心,而是狠毒?”萨麦尔的语气听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剖开了真心。
“萨麦尔,”路西法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两下:“我很清楚你的想法,但你似乎将希望寄托给了错误的对象。”
“哦?”萨麦尔竟笑了出来:“不知大人说的错误的对象是谁,或者是,您认为只有您才是正确的对象?”
“不是吗?”路西法依然用平缓的语气说着:“萨麦尔,你曾经不这么认为吗?”
“那是曾经!”萨麦尔突然怒吼一声,猛地放大了音量,像这样突然暴戾起来的萨麦尔让困在黑暗里的贝利尔惊讶了,在他的印象里,萨麦尔从未如此的易怒。
“那是曾经!路西法!”萨麦尔怒焰中烧,他狠狠的一掌拍到隔断了自己与路西法的那张实木书桌上,桌子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闷哼:“曾经!就因为我相信了你!因为我听信了你的说辞!你的谎言!”
“才让米迦勒深陷苦难,才让米迦勒被迫沉睡这么久!”
“路西法!你说你爱米迦勒,你就是这么爱他的?你就是这么保护他的!”萨麦尔的眼里是滔天的怒火以及不顾一切的决绝:“我再也不会听信你的承诺,路西法,这一次,我会用我的方法保护米迦勒,我绝不会让他左右为难。”
“萨麦尔,我想你更明白这一切早已不可逆,如果不用我的方法,米迦勒迟早会再次深陷苦难。”路西法没有给那张可怜的书桌一点关注,他说:“至少不要用他的安危开玩笑。”
“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啊,路西法。”萨麦尔的嘴角挑起讽刺的笑:“如果不是米迦勒大人被迫沉睡近百年,如果不是他只能寂寞地被囚在那座孤殿这么长久的岁月!久到所有人都将他当做死去的天使一样遗忘!我想我一定会再次被您说服,跟从您。”
“然而谁又知道,你是不是拿着对米迦勒的爱意当说辞,借此宏大你的野心?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
他的话尖锐而犀利,您已经变成了你。
路西法的小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到小腹,双手交叠,这是他反击时最爱用的姿势。
他的视线像是不经意地落在他们身后那个不算小的、刚好能放下一只天使的松木书柜。
那书柜的柜门盖得很严实,却丝毫不隔音。
于是路西法胸有成竹地笑了,他意有所指地说:“就像你做的那样吗?”
“萨麦尔,你对米迦勒的那点意思,我心知肚明。但我没想到你的决心果真不可小觑,在你找到了他之后,偷偷地将他藏在了所有人找不到的地方......”路西法顿了顿:“地狱,将神之子藏在地狱深处,果然是只有你才能想到的好法子。”
“在时机成熟后,将魔种转移到自己的体内。”路西法的拇指开始相互摩挲:“我很好奇你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可以转移魔种而不受影响,但是当我发现最终魔种转移到了贝利尔的身上时,我才明白。”
路西法抬起头,他的紫眸深不可测:“萨麦尔,你与我走了同样的路,选择了同一颗棋子。”
“但你却比我更加狠,萨麦尔,你用柔情与计谋为利刃,造了一座两边无岸的独木桥,算计到贝利尔无路可退。甚至为了让一切更加真实,你消除了自己的记忆。”路西法将每个字都说的十分清楚:“而我,本会给予他选择的权利,用一切我所能满足的他的欲望,让他心甘情愿的献出心脏。”
萨麦尔却沉默了。
路西法看到沉默的他,坐得更加放松了:“萨麦尔,我该夸奖你的聪慧,也应认同你的能力。只是你这样做,与你所认为的曾经的我,并未有何不同,甚至更加残酷,不是吗?”
与他认为的曾经,是啊,与他以为的路西法借着米迦勒的爱实现自己的野心……他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同?
萨麦尔抬起眼,眼里晦暗不明的情绪如隐忽现:“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路西法,只要米迦勒好起来,我愿意付出一切。”
“即使伤害一只对你有心,并且在你的布局下,认为你对他也有心的单纯的天使为代价?算计到他愿意为你承受魔种的疼痛,为你死亡?”路西法咄咄逼人,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血淋淋的真相。
贝利尔的心又何尝不是血淋淋的?他在黑暗中将一切听得太过清楚。
“何必再问呢?路西法?”萨麦尔嗤笑一声,那笑声却不知为何有些黯然:“就算我没有这样做,贝利尔依然逃不过当容器的命运。”
“你就是用这个来说服自己的?以此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关对错,因为结果只能是一个?”
“不错,”萨麦尔恼羞成怒:“那又如何?路西法,至少你也得偿所愿了!”
“但这是暂时的,耶和华得知米迦勒的回归,怎会轻易饶过他?神之子的命运,恢复了一切记忆的你还不知道吗?”
“所以,你又在拐弯抹角地说服我参与你的‘雄心壮志’?”萨麦尔讥笑他的异想天开。
路西法十足的好脾气:“人类暂时失去了信仰之力,天使已有三分之一追随与我,加上恶魔的数量,我已占据强位。”
“萨麦尔,是什么样的自信让你有这样的错觉?以为我会因为你选择加入或不加入......而左右步伐?”
他的语气并不像谎言,纵然他的话听起来明明那般惊世骇俗。
恶魔?三分之一的天使?
当毫无保留的真相展现在萨麦尔的眼前,即使他已经猜到了一半,也不会想到路西法的实力已经这么强了。
“我不明白,”萨麦尔重复说道:“我不明白,路西法,你竟然有这样强大的实力与这样多的追随者,我们的大天使长——路西法大人?您为何不为天使谋福,为何不将恶魔驯服?你的叛逆之心究竟因何而生?”
路西法不说话,他微低下头,那本书端正地放在他的面前。
萨麦尔以为他不会回答,但是他竟开了口。
“因为傲慢。”路西法抬起头,望进那双翡翠绿色的眼眸里:“萨麦尔,人类已经失去了乐园......这不是第一次了——尽管他们是神最疼爱的儿女。”
“而天使,只是耶和华的儿女之一。”
“萨麦尔,如果有一天耶和华对天使不满,该如何?”
“耶和华要的从来不是‘尊重与爱’,而是‘畏惧与怕’,而这些恰巧是我所不擅长的。因为自由,才是乐园的定义。”
“你要的是乐园?”萨麦尔像是顿悟了什么:“为了米迦勒?”
“为了所有受到神昭的种族,”路西法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大天使长才有的对万物的悲悯,那种与神相似的、一脉相传的怜悯。
“为了失去乐园、或尚存乐园的生灵。”路西法如是说。
“那么善恶又该如何标准?路西法,你若这样做,信仰便会失效,世间的一切将变得混乱。”萨麦尔反驳他。
“善恶?信仰?”路西法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将这两个词推出舌尖:“我就是要让每一个生灵都知晓,善恶本就无标准。萨麦尔,耶和华说的才是正确吗?尊崇他的就是善,反对之声就是恶?笑话!他耶和华就没有恶意了?没有恶意,他怎会造出与天使完全不同的恶魔?!”
萨麦尔的心动摇了,但他很快又坚定下来,他想起了他:“米迦勒不会认同你的想法。”
路西法的眼瞬间温柔下来,那点戾气刚显露出苗头,因为一个名字就完全退散了:“是,他当然不会认同,他是那样的纯善,我也从未试过让他明白。”
“但我会证明我说的才是事实,我会让他看清一切......到那时,他才会从灵魂到思想、身体的每一寸,都属于我。”
路西法站了起来,他的身量与萨麦尔不相上下,甚至高上一点,当他站起来时,萨麦尔便失去了之前因一坐一站的姿势而保有的优势。
“我要造出新的物种,破除善恶的界限,让一切失去乐园的生灵拥有退路。”
“你要跟随我吗?”
路西法伸出右手,举到萨麦尔的眼前。
萨麦尔盯着那只手,也伸出了手,但是他没有抓住路西法的手,而是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他的手:“正因为我曾经这样选择过,所以这次,我不会再做同样的选择。”
他转身离开,干净脆落。
路西法却笑了,他的笑容自信而不可一世。
这可容不得你愿不愿意了,萨麦尔,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你还指望凌驾它之上?
久远的记忆与不久之前的真实,你可还能分得清?
眼神所到,柜门大敞,贝利尔随之滑落到地板上,他大力地喘着气。
路西法却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满意吗?你想要的真相。”
贝利尔不出一言。
路西法毫不在意,继续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贝利尔,你解救了米迦勒的痛苦。”
听到了米迦勒的名字,贝利尔的有一瞬的僵硬。
路西法自然不会看漏,他玩弄人心的手段向来高超,但他也愿意给与这些被他操纵对象足够的回报,赠与他们想要的一切。
他清楚地知道,想要控制一个人,满足他的欲望远比用恐惧压迫他来的更为坚固。
很显然,耶和华并不懂这个道理。但他不会说,因愚蠢的敌人正是命运对他的眷顾。
而眼前这只被他掌控的棋子要的是什么?
知道这些棋子需要的是什么,则是更为重要的能力,他们向来不愿意说出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而要靠别人去猜。
所以要冷静、要警惕,不要被他们拙劣的演技所蒙骗,要一击而中,直敲他们掩藏到最深处的欲望。
贝利尔,他所需要的是什么?
路西法将那两样东西摆到他的面前,诱惑他。
一个是真相。
“所有的话你都已经听明白了,而你想要知道的另一个真相——魔种,我也可以告诉你它究竟是什么。它是人类善恶的天平,当人类的恶大于善时,就会吸收过多的邪恶,而你是天使,你要靠灵魂净化他们。”
“贝利尔,想要摆脱它的方法只有两个。第一,控制住你的心情,不要爱、不要恨、不要喜怒、不要哀乐。”
贝利尔依旧倒在地上,微颤着身体。
“第二个方法更加简单粗暴,并且可以一绝永患。”
贝利尔抬眸看他,他的灰眸一望可见底,很像米迦勒的眼睛。
“坠入邪恶,贝利尔,放弃你对善恶的标准,这样不仅能脱离魔种的影响,反而可以让你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将世间所有的善恶都化作你的力量......”
另一个是前路。
“如何?贝利尔,你要追随我吗?”
“追随我,唤起新生。”
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将手伸到了贝利尔的面前。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贝利尔没有拒绝的实力与......理由。
贝利尔低喘了一下,书柜里的空气实在太少了。
贝利尔说:“我谁都不跟,路西法大人,我只想......离开。”
“我的用处已经尽了,不是吗?两位大人......何必要再拿我开玩笑。”
路西法在心里摇摇头,颇不赞同地将萨麦尔批评了一顿。
他有些不忍心地解释:“虽然我们不曾商量,但是如果解救米迦勒只有这一种方法......我只能这么选择......贝利尔,不论那只天使是你或是别人,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贝利尔却好似如释重负,他吐出长长的气:“谢谢大人,您的话让我有些释怀了。”
至少,他从不曾将他当做特殊的那只天使。
怪他自己,自以为是的狂妄。
啊,阿撒兹勒,原来你当日在圣堂与我所说的并非虚假,而是真实。
可笑如我,竟将真实当做虚假,妄将虚假当做真相。
可悲如我。
而如果你说的爱意才是真实,那么,可怜如你。
我再没有爱的能力,也再不能肆意去爱、去恨、去喜怒、去哀乐。
何其无忧......又何其可怜。
萨麦尔说的很对。
回到曾经就好。
曾经的自己,无爱亦无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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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了三个我一直想告诉大家的事。
1.萨麦尔的愤怒,之前的他完全没有表现出这个让他堕落的原因,现在大家能猜到他的愤怒是为了什么吗?
2.路西法的傲慢。
3.本文真正的书名——《失乐园》(没办法,这年头西方玄耽已经够冷了,我再取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字,真的一点点击率都没了。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