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权臣

　　宋禧见韩戟怔愣，她笑得愈发邪气。

　　这个女人挪动着步子往他身边靠近了一步，然后伸手抓住他的大手，搁掌心里捏了捏，末了抬起来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她同他说话，语气是半哄半威胁的：“大人刚刚说了本宫要什么都可以的！待会儿，不论本宫跟父皇提什么要求，大人都不许拦着啊，否则本宫会生气的，会同你没完，会跟你不死不休的啊。”

　　韩戟不知为何心中一慌，他反手一把抓住宋禧的手，蹙眉问：“你想要什么？”

　　宋禧不说话，就这般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后退着往皇帝的寝宫走去，到了门口，她松开他的手，笑道：“一会儿大人就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撩开帘子便当先进去了。

　　韩戟脸色黑透了，想也不想举步便跟了进去。

　　皇帝早膳之后，刚刚才用完药，这会儿，正仰头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听得外头动静，这个老人家睁开眼去瞧，一眼便见宋禧和韩戟前后脚进来了。

　　老皇帝有点激动。

　　昨日里他才提点了韩戟别再接近自己的女儿，当晚，这个男人不仅接近了他的女儿，还直接抱回家了，这会子这二人竟还一前一后进来了！

　　老皇帝有点受不住这样子的刺激，刚刚才喝下的药汁似乎忽然又翻涌着上了嗓子眼，老皇帝忍不住趴在床沿边上猛地咳嗽了起来。

　　屋内没人伺候，陛下要休息，方才便已经将内侍和宫女全都打发了出去。

　　宋禧和韩戟两个直直地站在边上，跟两根柱子似的，专等老皇帝自己咳好了，这二人才上前。

　　老皇帝趴在床沿上，翘起头来看着并排站在床前的二人，最终无奈地摆摆手，吃力道：“坐吧。”

　　韩戟不待皇帝的话音落，便自顾落座于窗前那个他专属的太师椅。

　　宋禧四下看了看，发现屋子内没有自己的座位，于是便端着手干站在皇帝的床尾。

　　韩戟例行每日来同皇帝报告朝政事务，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凡事他早便一己专断了，如今不过是将处理的结果象征性地报给这个老皇帝听一听罢了。

　　宋禧站在边上，看着老皇帝靠着枕头，闭着目，一动不动的，她觉得是韩戟汇报事务有点太一板一眼了，毫无趣味，老皇帝应该是已经被他催眠得睡着了。

　　瞌睡似乎会传染，宋禧昨夜原就没睡好，于是忍不住靠着床柱，掩着口，打起了哈欠来。

　　哈欠声有点大，突兀地响在空荡的大殿中。

　　韩戟颇无语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凶。

　　宋禧想了想，觉得今天还是不要惹他生气的好，于是赶紧收整了面色，立定站好，顺便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躺在床上的老皇帝阖动了一下眼睛，好像这才想起了宋禧还在这里，于是翘起了点头来，冲宋禧招手：“禧儿，过来坐。”

　　宋禧小步上前，坐到了皇帝床前的脚踏上。

　　老皇帝撑着身子坐起来，然后侧首对韩戟道：“韩卿替朕处理事务，一向辛苦，用点茶水，润润嗓子吧。”

　　韩戟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施施然伸手执起桌上的茶盏，垂首轻啜了两口。

　　“禧儿，”老皇帝不看韩戟，眯了眯昏花的老眼，看向脚踏上的女孩，“这一早的便来见父皇，可是有什么事？”

　　宋禧说话前，先弯了眼睛，声音柔柔的：“父皇，今儿早上儿臣方才想起来，再过些日子便是儿臣的生辰了。儿臣想借着好日子问父皇讨要个恩典。”

　　闻言，老皇帝楞楞地出了一会神，他将眼神放到空出，说话痴痴的，语气颇有点怀恋：“是了，你是生在夏日的，那个时候朕才刚打完仗，一回宫你就出生了，你出生的时候哭声可真大，谁都不让抱，只有朕一抱你便不哭了……”

　　宋禧直直地看着他，原本翘起的唇角缓缓地落下来，一双眼睛漆黑漆黑的，古井一般的静。

　　老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看向宋禧，眼神中难得浮起些当年的慈爱：“再有十数日就是你生日了，正好二十岁，是个大生日，你说，你想要什么，父皇都给你。”

　　宋禧复又弯了眼睛，翘起了唇角，她对皇帝道：“儿臣昨日听闻父皇要遣散蓬莱馆？儿臣想着蓬莱馆中倒是有不少才华出众之人，就这般遣了倒是可惜。日前，儿臣来同父皇请安，时常遇到那琴师李书厌，偶有同他聊些乐理，自觉颇为投契，父皇既然不要他了，能不能将李先生赏赐给儿臣啊？”

　　韩戟坐在窗边，原本捏着茶盏看着宋禧，听得她这一言，男人心下一个激动，手指一抖，差点没能将茶盏给捏碎了。

　　“不行，”还没待皇帝出声，男人便铁青着一张脸，断然拒绝，牙齿中咬出的每个字似乎都丝丝地冒着寒气。

　　宋禧不理会他，只笑眯眯地对床榻中的那个老皇帝道：“父皇，您说了要什么都给，我只要这个，您不会食言吧？”

　　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溜着窗前那个黑衣男子：“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可不能食言啊。”

　　宋禧看着他胸口起伏不定，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渐渐染上些赤红之色，她有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要被自己给气哭了。

　　老皇帝掀起眼皮，无声地看了一眼窗前的那个浑身冒寒气的男人，然后缓缓地垂了眼皮去看宋禧，他说：“就依禧儿吧。”

　　韩戟蓦地站起身来，动作之大，差点将椅子弄翻，这个男人黑着一张脸，不再看室内的父女二人，甩袖便走，气得连君臣礼仪都顾不得了。

　　寝殿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宋禧看着韩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良久不出声，屋内霎时有些安静。

　　老皇帝借着昏暗的光线去看那个坐在脚踏上低眉浅笑的女子。

　　末了，他叹息一声，然后缓缓滑进被窝中，他拿那只苍老的爪子去抓住宋禧的手：“孩子，你告诉父皇，你昨晚是在哪里过夜的？”

　　宋禧眨了眨眼睛，淡笑道：“韩大人府上。”

　　老皇帝侧首看她，慢慢地拧了眉头：“你该知道，我是不可能让你们在一起的。”

　　“父皇，”宋禧轻笑着将左手从老皇帝的掌中抽出来，她说，“您想多了，儿臣从未想过与他在一起。儿臣是站在您这边的啊。”

　　皇帝良久无言，末了，他撑着身子翘起了点头，眯着他的老眼去瞧这个他曾经最宠爱的姑娘，

　　从前的宋禧单纯的很，清澈的像夏天的井水一般，只一眼就能看透了。如今他却是一点也看不懂这个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了。

　　现在的宋禧总是这般低眉顺眼，笑吟吟的模样，他开始听不出来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老皇帝心头有些难过，他仰头靠回去，说：“明日，朕命人送你去姚州，去找安定伯一家，你过去同他们好好过安稳日子吧，宫中的事情，你别再管了。”

　　“安稳日子……”宋禧垂眸小声地嘀咕了这几个字，忽然觉得喉管有些生疼，她紧抿着唇，眨了几下眼睛，将到了眼角的液体逼下去，说：“我不去，我要留在京中。”

　　“你想好了？”老皇帝皱眉看她。

　　宋禧弯着眼睛，随意地点点头。

　　老皇帝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是深沉的叹息：“朕真的是为你好啊。”

　　他缓缓地闭了目，一动不动的。

　　过了一会儿，就当宋禧以为这个老头已经睡着了，她正准备起身，退下去的时候，老皇帝忽然又出声了：“想要什么赏赐？”

　　宋禧顿住了起身的动作，她知道，所谓“赏赐”，不是为她生日，而是为她在小皇子这件事上出的力。

　　宋禧想了想，然后又坐了回去，轻声道：“父皇，蓁蓁年纪也不小了，听说早已经许了人家。一直没人提，想必父皇也忘了，您改明儿还是下旨让她嫁了吧，她也到了年纪该出嫁了。”

　　皇帝沉默了良久，然后才开口道一句：“朕知道了。”

　　宋禧看了他一眼，然后提着裙摆，缓缓地站起来，准备走。

　　皇帝忽然又出声：“朕的床头柜子最上头那格抽屉里有一只出宫令牌，还是当初给你的那只，你还拿了去吧。”

　　宋禧顿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是，她起身去打开抽屉，拿了金牌，而后恭敬同皇帝告退，便出了寝宫大门。

　　转过前头照壁，见一人负手站在照壁后头，宋禧一点也不意外。

　　她缓缓上前，从背后伸手戳了戳他的腰眼，笑问：“你还没走呐？”

　　韩戟闪身让开，不让她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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