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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一道裂缝在牧白的心内碎开,心头的不安涌出,他四下张望,目光的焦点无处安放,陆凯说的时间跟林民青在国内的时间完全一致,2006年,林民青确诊胰腺癌,一直到2008年去世,他都在江宁市第一人民医院接受治疗。从时间、空间看,两人完全有可能相遇。
怀疑至亲已经让人难受,如果林民青真的是解构师,如果真的是父亲操纵了儿子的大脑……
林民青生前忙于研究,除了节假日很少回家,记忆中牧白跟父亲相处的片段不多,记得的,都弥足珍贵,九岁那年夏天,林民青的研究告一段落,在家多住了几天,有一天他与母亲吃完饭出去散步,小牧白在家写作业,写到一半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开门后只见林民青捂着手走进卧房,兴奋地对小牧白说:“快关灯!拉上窗帘!”
“爸,你抓了什么!”
小牧白飞快关灯,拉上窗帘,待卧室陷入昏暗未明的状态后,林民青方才松开了紧合着的手掌,一盏微弱的灯光从他的手中升起,在黑暗中盈盈飞舞。
“萤火虫!”小牧白追着暗夜中的光明:“萤火虫!”
“这是水栖萤火虫,古代也叫流萤。”林民青:“萤火虫对环境的要求很高,一般出现在水质干净、空气清新、植被茂盛的环境当中,爸爸小时候到处都是,随着城市的扩张,人类侵占了它们的家园,把它们赶去了农村乡野,最近几年,市政越来越重视对废水废气废渣的再生处理,小动物最不记仇,环境好了,它们又回家了。你从小到大没见过萤火虫,爸爸抓来让你看看,你知道萤火虫发光的原理吗?”
林民青抱着小牧白,讲述萤火虫发光的原理,小牧白听得津津有味,还没听够呢,却见林民青松开小牧白,拉开窗帘,推开卧室窗户,萤火虫飞出了窗外。
“好了,小萤火虫要回去找妈妈了?跟它说声再见。”
“再见!”
记忆中的萤火虫一点点漫入夜空,消失不见。而父亲当时的神态、话语却永远映在了心间。
林牧白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位父亲会害他,但是,林民青的所作所为切实带来了潜在的危害,在牧白平淡温馨的生活里投下了巨大阴影。
想想看身体里隐藏了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也许在下一秒,也许在跟伴侣亲热的时候,谁也无法保证这个陌生人会利用自己的身体做什么事,也许会跟别的女人上床,会惹上一堆仇家,甚至有自残的可能……哪一天醒来,指不定就少胳膊少腿。
如果是常人,恐怕终日都会活在惴惴不安中,哪位真爱儿子的父亲,敢把小孩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林牧白一向是淡定的,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与猛兽关在一起,猛兽突然扑了过来,孩子手无寸铁,惊恐地缩成一团,在恐惧中生出一点可怜的期盼,哪怕有一个盒子能够躲藏,哪怕有一个怀抱能把自己抱紧,挡住猛兽该多好。
从相遇到现在,花赫连只见过两次林牧白露出同款表情,他护妻心切,搂着林牧白的脖子,“白白别怕”,花赫连轻声呢喃,粗犷嗓门压低后柔得能出水,“有我在,白白别怕。”
“我…没事。”林牧白咬牙握住花赫连的手,指头冰冷无比:“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陆凯神色变得凝重:“我绝无隐瞒。”
“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来找过他?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见过其他病人,或者他的朋友同事?”
“没有,每次去治疗室都只有你父亲一个人,他好像不习惯别人干涉治疗,不过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去早了,没敲门冲进房间,那时他好像在跟什么人用skype聊天,聊得很入神,我靠近了他才发现,发现我之后,他立即关闭了页面,还吓唬我说差点看到他初恋对象写给他的情书,哼,我才不信什么初恋对象情书的鬼话,明明就是一张琴谱嘛。”
“五线谱还是简谱?”
“五线谱,是德彪西的《月光》。”
不是以貌取人,但陆凯的气质实在跟古典音乐不搭。
“你俩什么眼神?我亲妈死前我也正儿八经上过钢琴课好不好!”陆凯:“绝对是德彪西的《月光》!”
林民青、Skype聊天记录、德彪西的《月光》五线谱、解构师、心理咨询、催眠、胰腺癌、陆凯、郭长金……线索纷纷扰扰,不断地在林牧白的脑海中重整组合,一个个假设被建立,被推翻,再重建,再否认。
转眼间,探监时间已过了一个小时,狱警极有礼貌地催了三个来回,再催下去关系户花赫连考虑到监狱长难做,爽快地带着林牧白告辞。
临别之前,林牧白从玻璃隔层地下的缝隙中递给陆凯一张卡片,
陆凯戴了镣铐的手接过一看,上面写了两行字,
“寄信地址:上东区江南大道78号尚领寓2101号房 收信人:董玲玉”
陆凯:“董赵佳的女儿住这?你要我给她寄炸弹,父债女还吗?”
“董玲玉小姐现在是绿地集团第一大股东,人长得漂亮,心地善良有气质,喜欢口无遮拦、嘴硬心软的大骗子,”林牧白站起身,离开前朝陆凯俏皮一笑:“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也只能帮你到这。”
但愿相衬的自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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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彪西的《月光》在大厅中缓缓流淌,音乐飘过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简约而又低奢的客厅主色调为白色,墙角和台阶上几盆巨大的绿植增添了些素雅的色彩。
花赫连和林牧白坐在地毯上,茶几上的火锅蒸汽袅袅,鲈鱼切薄片扔进番茄火锅中涮一涮,鱼的鲜,番茄的酸,增味无比,令人食指大动。
算下来两人有好一阵子没有一起吃饭,能跟心爱的人坐下安安静静吃一顿饭,本来就是人生一大乐事,人一开心,胃口就好,两人均是吃了不少,饭后再来点桂花梨汁解腻,木莲岛上秋风习习,此间灯火微醺,吃饱之后,相依而坐,岁月静好,莫不如是。
俗话说得好,饱暖思淫/欲,酒足饭饱之后,花赫连挨着林牧白,小手像蝴蝶似地落在了林牧白的肩膀上,揉一揉,搓一搓,还没来得及电力十足地表达爱意,客厅前后设置的三个360°大喇叭头立体声音响突然不解风情地响起一阵sf特强音,
“铛铛铛铛铛!”
“铛铛铛铛铛!”
“铛铛铛铛铛!”
花赫连的手顿在原处,瞅了眼音响遥控器:“白白,咱们能换首音乐吗?”
自从陆凯提到德彪西的《月光》,花总的林博士仿佛像跟《月光》杠上一般,一直听,一直听,上午从监狱回来的车上听,下午钓鱼的时候用手机听,吃饭的时候还听,单曲循环八百遍不止,如果是别人,花赫连早砸了音响,可是牧白不是别人,是他的心肝小宝贝~
“我爸是个音痴,”心肝小宝贝开口道:“我小时候只听他唱过生日歌,比锯木头还难听,五岁那年还把我给吓哭,之后再也没听他唱过歌,家里也没有听歌的设备,别说五线谱,他看到简谱也只认得数字。”
言下之意对于林民青来说,德彪西的《月光》五线谱大概就是普通人眼中的量子力学,没事会有人盯着量子力学看吗?
“从陆凯提供的信息能引出三种假设,可能性从小及大说明的话分别是,
第一、陆凯看错或者记错了。
第二、《月光》五线谱是并仅是单纯的五线谱,但不排除背后有什么引申意义,该引申意义只有发送者和我爸知道。
第三、《月光》五线谱中含有隐藏信息。我爸…他其实具备乐理知识,能看到其中的不同。”
如果第三是真相的话……花赫连看了眼林牧白,爸爸妈妈是大多数人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如果有一天,突然发现一直装着不会说英语的爸爸其实会说英语,一直装着不会游泳的妈妈其实会游泳,你会是什么感觉?
是被隐瞒的愤怒,还是被欺骗的刺痛?
“他又不是第一次骗人。”林牧白握紧花赫连的手:“我小时候就领教过,已经习惯了。”
花赫连使巧劲拉着牧白的手,将他拥入怀中,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那你有没有骗过我,快从实招来。”
“忘了,也许有,也许没有?”林牧白露出小狐狸的笑:“我尽量不骗人,高教授说过,谎言总有被识破的一天,聪明人都有选择性地隐藏信息。”
又提高远!阴魂不散的教授!
花赫连嘟着嘴表示不满,他伸手弹了下林牧白的额头,林牧白不甘示弱地伸手回弹了一下,两个幼稚鬼来来去去互弹了许多下,活像两只打拳击赛的猫大爷,最后,花总皮糙,林牧白先认输,他躺在花赫连怀里,突然抬头,不怀好意地问道:“那你呢,总共骗过我几次?”
花赫连支支吾吾半天,林牧白的眼神最底层永远泛着一片澄澈的光,对上如此干净的眼神,平时在商场上吹牛不打草稿,忽悠能叫人上天的花大总裁突然词穷,错过了忽悠的时机便只能坦白从宽:
“小骗不算骗,大的就……就一次。”花总心虚地竖起了食指。
“是岁月湖那一次吧。”
花赫连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想当年我的演技还是欠了点味道。”
何止演技欠,简直是智商欠好不好,林牧白斜瞪了糙汉一眼,目光接触一瞬间,两人都哈哈笑了,思绪一起回到17岁的那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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