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五岁

　　爸爸放下饮食起身，恭恭敬敬接过司徒递过来的信，仔细拜读。

　　大家一时都没有说话。

　　在孔弗修斯圣国的时候，他也曾经是司徒的老师，但从晚饭一开始，乐茹就没有听过他的说教，他称他以前的学生为“夫人”。

　　爸爸读完了信，叹了一口气，将信折起来，放进上衣里面的口袋，对岱格拉齐亚侯爵夫人说，“既然令尊也有这个意思，那么鄙人当然欢迎。犹记得，以前在宝禄学舍的日子，鄙人既身为老师，理当为旧日的学生提供保护，就请安心地长住下去吧！旁的事务，鄙人会一一处理好的。”

　　司徒没有按照恒常的规矩来，而是先自己提出来要在此地落脚，再拿出具有决定意义的信件。真不知道是她涉世未深，还是有意为之。

　　她一脸哀色地对爸爸说，“岂敢打扰老师，我只希望可以在这里有一块小小的土地，安定下来，我一向又不通世务，往后，想来还是要多多麻烦你们，真是对不起。”

　　“能够为夫人服务，是我的荣幸。”爸爸感激地说。

　　“夫人去过蜂鸟山庄了，觉得如何？”妈妈问。

　　“是不是太破旧了。”姐姐抢先说。

　　“我愿意住到乡村里去……回归自然。”司徒流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抿了一口茶，是她从旧都带过来的，“乐老师你们愿意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万分了。”

　　台面上的饭菜很简单，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分量也没有增加多少。不过，司徒吃得很少。

　　“山庄是现成的，虽然荒废好久了，但保存得很好，我们要好好修葺一番。对了，那些贪小便宜的村妇和穷汉，我们可不能放纵他们了。”妈妈对爸爸说，他显然也认为事关重大，妈妈比他更加清楚应该怎样处理此类左右为难的事情。

　　“是不能姑息。”爸爸点点头，“我会吩咐卫兵们劝他们离开。”

　　“我只要一小栋房子就可以，我会给他们补偿的。但求能一个人过些安静日子。”最后一句话，乐茹觉得，司徒是看着自己的眼睛说的。

　　“夫人，就让我的父母来处理这些事情吧，在乡村，他们有这样的权力。”姐姐跟司徒说。

　　“夫人千万不要觉得过意不去，真正有过错的是他们，土地本来就是我们的，但我们不擅长管理，才让他们占了便宜，居然还在花园里种菜养鸡。”妈妈对司徒说，但乐茹觉得，这一番话，未尝不是对爸爸说的。

　　“是啊。”爸爸以手指戳桌面，“我会跟村里的长老们说，让他们安分离开，不能让夫人破费，这点小事，就让主人家来处理好了，岂能让客人操心呢！”

　　他在椅子上欠了欠身。

　　“就是时间。”姐姐皱着眉头说，“今年之内恐怕不能完工吧？”

　　妈妈面露不悦。

　　“本来是可以。”爸爸为难地说，“但今年不同，大事有夏花会、人头税，还有卫队，寻常小事就更不必说了，县里的狂欢、村里的宴会……”

　　“还有县长要求的地下水管铺设，他铁了心要干下去。”妈妈也在一旁补充。

　　“总要让他们喘一口气，而且，既然夫人有心在此地隐居，当然是尽善尽美为好。”

　　姐姐认可了爸爸和妈妈的说法。

　　司徒一直没有说话，但乐茹觉得她也接受了爸爸的建议。

　　“说起修缮，我还有一事请求乐老师帮忙。”

　　“夫人请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司徒说，“从旧都过来，我带了一些金银，还有一些钱，还有首饰，虽然以后用不上了，但父亲认为是个纪念，我便都带上了。我想将它们都存进银行里。”

　　“那样的话，窃以为，不妨由蒙森银行打理。它是整个东部沿海信誉最好的银行，没有比它给你更好的了。”

　　“蒙森银行的大名，我在旧都的时候，亦听说过，说它是海边最有钱的银行。”司徒似乎很感兴趣，“就连西域兄弟联合银行也不如它，这么说来，还真是奇怪，小时候在孔弗修斯圣国，怎么就没有听人们说起过呢？”

　　“事实上，”姐姐插话道，“西域银行和蒙森银行颇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从旧都带来的茶水，她一口也没有碰。

　　“它们都有实力，而且都只在特定的地区开展业务，蒙森是在我们东方的沿海，更准确来说，是东南沿海，从不深入内地。西域银行则一直只在西北交接地带来往，还有长城内外。”

　　“我可不这么认为。”姐姐的话刚说完，爸爸就说，“在我看来，西域兄弟银行到底不如蒙森银行让我放心。蒙森银行自帝国重光的时候就开始他们的业务了，就是论眼下的经营，东方的贵人们都愿意把金子和钱财放到蒙森。”

　　“请原谅，可是，爸爸你所谓的东方贵人，应该就是那些还没有败光家底的老爷们吧？”姐姐的反驳，听起来像是在面对着一位非亲非故的人，公事公办，就是那种，元春书屋的向姑娘和不达咖啡馆的老板口中的“公差口气”。

　　“他们对当今贵人的信心从哪里来，他们到底有多少黄金，我们全不知道，我毫不怀疑蒙森银行的实力，可是，我可不会假装看不到他们对贵族老爷们过分的谦卑，这种谦卑无论是对于当今的银行家，还是眼下的捉襟见肘的贵人们，都是稀罕的殷勤，我接受殷勤，但依然怀疑好意。”

　　也许是看到岱格拉齐亚侯爵夫人看着姐姐，爸爸有些不客气地说，“西域兄弟银行还和马匪和恶棍做生意呢！破落的贵人总比杀人的恶棍可靠些。而且，”他举起酒杯，向着姐姐，“所幸，我们这里还没到那个地步。”

　　大家也一起拿起杯子，姐姐也是如此。

　　“从旧都来的时候，我听说，西域银行有心向东方拓展生意，大概只是内陆吧。”姐姐的话没有人理会，如同自言自语一般。

　　“瓯海梧王国还没有西域银行的分行，更何况，我们还有舒先生在呢！”妈妈笑着说。

　　“说得对。”爸爸转向司徒，说，“夫人大可放心把家资放到蒙森银行那里去，他们自会帮夫人投资，这是最轻松的办法。蒙森的主事人，舒克士，舒先生，我可以叫他替夫人指定一位可靠的银行家，正好他过几天会过来拜访，我会跟他说的。”

　　“那就劳烦老师了。”司徒听到，起身向爸爸表示感谢。爸爸也赶紧还礼。

　　“来时，我就计算好了，”司徒笑着说，“我读书的时候，计算就不好，但没想到现在最能派上用场的，除了读书之外，就只有它了。我一年只要两千多个赫朗德，就可以过得很舒适了，这还是在旧都，在这边，我想，节省一些，也没有问题吧。”

　　“请不必为此顾虑，”爸爸劝道，“舒先生一定会给夫人一个适合的计划。夫人想必还不知道，他是国王的护林官，负责看管林荫大道的树木。他的女儿，也是我的学生，是阿茹的同班同学。”

　　听了爸爸这样说，司徒转向姐姐，“就是阿苏你说的，那个整天跟在小茹身边的女孩子吗？” 又看向乐茹。乐茹只好点了点头。

　　“听说那位舒先生，是新着红袍的贵人，对吗？”

　　“是的。他有理财的天才，财政会议上，陛下总要听取他的意见。”

　　“即便如此，也要买官才可以受封吗？我还以为只有孔弗修斯的爵位难得，原来瓯海梧王国也一样。”

　　“捐买可以得官，却换不来荣誉。”

　　爸爸先介绍了秋儿的爸爸，又为王国的贵族制度作辩解，乐茹留意到，姐姐流露出很不屑的态度，却坚持注视着杯子上一动不动的茶叶，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听到爸爸和司徒在说什么。

　　“实在太感谢乐老师你的提议了，要我计算一天花了几多钱就已经很苦难了，投资的事我是一窍不通，虽然只是简单的饮食，但手头还是宽裕一点好。我实在找不到比此更好的办法了。那位舒先生过来的时候，还请乐老师你允许我亲自对他表达我的感谢。”

　　“他一定会很感动的。”妈妈跟爸爸说，但爸爸没有回答，大概是不想在餐桌上多说，乐茹知道两个人暗指什么。

　　妈妈转而跟司徒提起新生活俱乐部，她没有说俱乐部的宗旨、规条，反而谈起当中的人物和轶事，也包括即将举行的王后的珠宝拍卖会。司徒静静地听，没有什么表示。

　　大家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爸爸突然又说，“对了，夫人应该还没有仆人才对，夫人屈尊在寒舍的日子，还不妨碍，但过年之后，也是个问题，夫人又不熟悉本地。不若我去问一问，看看舒家和蓝家是否可以介绍几个人过来。”

　　“这个俱乐部可以帮忙。”妈妈马上说，“我明天去告知他们一声，俱乐部很愿意为夫人找到身家清白、手脚勤快的下人。”

　　“可要有一条，”爸爸提醒她，“可不能让虎老爷子帮忙，谁知道他会介绍什么东西过来。”

　　“这个我自然清楚。”妈妈让他放心。

　　“一切都劳烦两位了。”岱格拉齐亚侯爵夫人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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