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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角角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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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意


      方方正正一个大教室,只剩下丁懿与丁宸枫两个人。

      一句又一句从我们嘴里掉出来的对话自然又百无聊赖,如果语言是有实体的,那现在肯定是“叮叮当当”地铺满了一地的文字。

      看了眼外头,乌漆嘛黑,云层浓厚;再了眼里头,明光烁烁,亮亮堂堂。

      偶尔传进几声突兀的蝉鸣蛙叫,像掉进五线谱里的小音符;黑板顶端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像个熬夜不肯睡觉的小孩。

      看完了景,再看看人,我定睛看了枫爷好一会儿。他说话的时候我看着他,我说话的时候我也看着他,不单只看不厌,好像还有点上头。

      此人面如傅粉,轩然霞举,实在只应天上有,看得我痴痴入迷,今晚大概能做个好梦。

      “喂,月饼。”

      “嗯?”

      “别看了。”

      “啊……?别、别看什么啊?”我擦了把口水,目不斜视。

      “老子要被你看掉一层皮了,”被视奸得面红耳赤的枫爷一只大手按在我头顶,生生把我脑袋拧了回去。

      视野从杂志封面男模一下子变成布满粉笔灰的黑板,落差有点大,导致我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从梦中跌回到了现实。

      “咳咳,”我难为情地烧着脸。

      无奈这男儿长得实在是俊,城北徐公,掷果潘安,叫人挪不开目光,脑袋是回来了,可余光还在瞄着。

      或许是一到晚上人的感情就会特别充沛,我亦不过凡人一个,怎可逃得过世上定律。

      我搅了搅手指,说:“你这样挺好的。”

      “嗯?”无端被夸的枫爷耳廓边染上一圈浅浅的绯红,“我怎样?”

      “就这样,”我摇摇头,笑笑不说话,“这样就挺好的。”

      丁宸枫:“.…..”

      此刻的我忽然觉得,枫爷这个好好跟人说话的样子,让人挺舒服的——
      没有恶语相向,只是很心平气和地跟我聊着天,有一句没一句,有些无聊,又不无聊。

      敛去锋芒收起尖刺的枫爷,柔和得像只懒洋洋的大型犬,看起来有点唬人,实际上温和,不具备攻击性,是居家旅行必不可少的大甜心。

      所以我跟他说,你这样就很好。

      鲁迅先生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他人,我却是惮的。
      具象化地说,我觉得枫爷嘴坏,但是心善,心中的恶意远不及嘴上的恶意要大。

      我,丁懿,从小到大生活在一个环山绕水、鸡粪遍地的破土沟子,虽算不上龙蛇混杂之地,但正经规矩什么的是不存在了,历经千辛万苦才能没缺胳膊没少腿地长大。

      此过程不易,走马观花,各路牛鬼蛇神见得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像回转寿司一样在我面前转悠,堪称人物鉴赏博览。

      与这些人打打交道,免不了吃吃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此言不虚,老娘的智慧不是白长的。

      到了现在,你摆个陌生人在我面前,说不上一眼知全貌,起码能辨个七七八八。

      与枫爷相处这么久,就算他个戴着面具披着外壳的不明生物,我也能看出个平平白白的真实面目来。

      何况他不是。

      都说日久见人心,这位爷的心未必就像嘴那么坏,他只是不懂表达。

      丁宸枫这个人,肚子里好听的话九曲十八弯,总拐不出个全乎样儿来,不好听的话倒是利索,和着恶意直勾勾地发射出来。

      所以我不懂,不懂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把自己的性格养成这个刁钻样儿了?

      要不是长得讨喜,这爷得多不遭人待见。

      怀着这样一种疑惑,我虚心求教:“诶枫爷,斗胆问一句,你嘴损的毛病怎么得来的?”

      “几个意思?又想死呢?”丁宸枫幽幽目光森冷,手上那不停转着的笔好像一把蓄势待发的飞刀,随时准备朝我刺来。

      “不是,我说认真的,你有时……嘴上挺伤人的,比骂脏字儿还伤人,”我肃色对他讲,“你说的话,那‘哗哗哗’的残暴杀伤力,可不是什么导*弹AK龟波气功就能相提并论的,一个人杵你面前就是一桩血腥的凶杀案,一刀致命,死相狰狞;一群人杵你面前那就是一场惨烈的屠杀,横扫千军,一个活口不留,但你自己也没讨着什么好呀。”

      “你演单口相声呢?能不能简要概括一下中心思想?”

      “.…..”

      充分调动语文功底和概括能力,我对他说:“你讲话意简言赅,但目的性很明显,就是为了伤人。”

      我这话不是踩雷了就是有魔法,能使时间静止的魔法,因为在我说完这话后,丁宸枫就像被点穴了那般,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

      连手指间轻盈灵活地转着的笔也放下了。

      半晌,他垂下眼眸,没回答我。

      我猜想,这样是不是就代表我猜对了?

      可是即便这猜对了,我的心也并无半份欣喜,反而更沉下去了,沉得好深好压抑。

      是啊,这又不是什么有奖竞答,这明明是令人心塞的事——
      这位爷,真把自己活成了只刺猬。

      “我爸妈关系不好,可以说是很差,大概是他们的关系里没有爱情作为基础,就只是那种烂俗的商业婚姻,老是吵架。”枫爷忽然缓缓地开口说话,“如果说他们的日常模式是一部电视剧的话,那这俩人心平气和地相处的时候,就只能算是插播在电视剧里短暂的广告。”

      “啊?啊……”他忽如其来的一段话,把我从楞神里拉了回来。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但只要认真扮演好一名倾听者的角色,应该就可以了吧。

      “因为是一起生活十几年的夫妻,因为是彼此最熟悉最亲近的人,知根知底,所以最清楚对方的痛楚和死穴,包括在如何运用对方的痛处去伤害对方的这件事上,他们驾轻熟路,每回总能一击致命。”

      他的声音颤了颤,又继续说道:“每当某一方露出脆弱痛苦的样子,另一方就会洋洋得意,自认为在这场战斗中大获全胜,心理不知道是扭曲成什么鬼样子。”

      “而输的那个暗自记着恨,积着怨,誓要在下一场厮杀中扳回一城,处心积虑地要想出新的法子来伤害对方,那两个人啊,新点子那是层出不穷,花样手段更是与时俱进。”

      “两个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人偏还要绑在一起一辈子,活得面目可憎。不过是两只困兽罢了,没意思,没意思得很,”他说着说着竟笑了,充满嘲讽和鄙夷,“最可笑的是,要没意思一辈子,怎么也逃不掉,除非有一方闭嘴。可他们怎么肯闭嘴呢?闭嘴不就等于是认输么?”

      明明枫爷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我在那里面听不出太多的波澜和情绪,可他说的这些话,我却听得毛骨悚然.

      就像在听什么令人栗栗危惧的鬼故事,我只觉寒毛卓竖。

      “枫爷……”我喃喃,生出了想要安慰安慰眼前人的念头。

      可是又能怎么安慰呢?有谁能真正地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所以我想,静静地聆听陪伴,给他一个释怀倾述的窗口,便是最好的安慰。

      “小时候,每次他们吵架我就哭,可是我哭得再大声都没用,后来慢慢长大,大到足以清醒独立地想事情,自然明白过来,自己哭得再多也只是枉然。所以我不哭了,变得寡言咯,少说话,不说话,逼着自己去忽略,”他说。

      “一直以来,最无辜的是我吧,被迫当一个旁观者,吸纳所有的负面情绪,没人肯给我哪怕一点点的爱看看,哪怕是演得也好啊,他们非要当仇人。即便我这个当儿子的,捂上眼睛和嘴巴,也还是很难做到不闻不问,既然忽略不了,那就回击,回击他们给我带来的伤害,以他们的方式。”

      很痛吧,很难过吧,那个看着父母相互伤害的小男孩,像住在最黑暗的巷尾,每日每日,目睹着巷口的厮杀。我想。

      可是他避无可避,哭泣被嘶吼声淹没,绝望得生出一套自我防御机制,像披上铠甲武装自己的刺猬。

      我虽没有爹娘,但我很能懂他的感受,看着最爱的两个人相互伤害,换做是我,能把嗓子哭哑,能把眼泪流干。

      有时想想,这算不算是童年阴影的一种?无形的暴力,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地渗透你整个人生。

      眼神飘忽,记忆却实实地站稳在童年的回忆里,丁宸枫看似平静,可那只将衣角攥得紧紧的手却赤*裸裸地暴露出他内心有多刺痛。

      他说:“曾经的我最讨厌最害怕他们这样,没想到啊没想到,长大后的我,会渐渐变成他们的样子,不自觉地出口伤人,抓住别人最痛最致命的心伤去攻击,你说好不好笑?”

      “不好笑,”我说,“一点也不好笑。”

      能不能呢?在某一瞬间,给对方救赎。大概是不能,因为我没有抹去别人记忆的超能力。

      我只是,很无用地替他感到悲伤。

      “那你就当我讲了个烂笑话。”他自侃道。

      可我真的笑不出来。

      见我一脸丧到极致的样子,这位爷凑近来,两只食指在我左右两边脸上一戳,再轻轻地往上一提,硬是给我扯出一个僵僵的微笑来。

      他噙着勉强到不行的笑意,对我说:“不好笑也给点面子呗,小妞,给爷笑一个。”

      这回我真笑了,明明心里难过得很,还是被他惹笑了。

      寿星和伤心的人最大,他不是寿星,可他是伤心的人。我知道他伤心,所以得顺着他意,这位爷想看我笑,那我就笑给他看。

      我们傻傻地看着对方笑了好一阵子,一会儿苦笑,一会儿假笑,像同在一个屋檐下躲雨的人,因为都没带伞,所以也帮不上对方什么忙,只能相互安慰安慰,借对方些好心情。

      有感便会有所发,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枫爷,我说两句,您别不爱听,其实你可以把你这脾气收收,那些损人不利己的话不说也罢。像现在这样,我们不燥不急地聊会儿天,就挺好的,不是非得句句话扎人心肺,您说是吧?”

      这位爷轻哼一声,别过脸去,“矫情。”

      “我哪里矫情啦?我才不是矫情。”

      莫名被安上“矫情”帽子的我比窦娥还冤,据理力争地为自己洗脱罪名,“你以为我是听不得难听的话吗?我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当然,那些话也不全是骂我的,还有骂我家人的,或是别人对骂的。”

      “诶不过这不是重点啦,”摆摆手,肩膀搭拢下来,我又说,“重点是,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也千万不要变得跟他们一样,那些话自己说着难受,别人听着也难受。”

      大概是我的话真有些洗脑功能,听得丁宸枫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差点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那张薄嘴张张合合地又发话:“你……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然,我实话实说,“普通环境呗,还能有什么环境。”

      “说来听听,”这位爷难得体贴地加上一句表示尊重性的询问:“能说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耸肩摊手,“不就是笔流水账呗。”

      十分钟后,我的这位同桌在听我语调平淡地叙述完我的日常生活,以及十几年来的人生经历后,面无表情地睥着我,对我说,“这叫普通环境?这跟‘普通’两个字差了好几百个银河系好吧?”

      “有吗?”我二傻子似的地笑着耸耸肩,“我觉得还好诶,过惯了就觉得没什么。”

      “喂,月饼,你人生也忒烂了。”

      我:“.…..”

      枫爷这话听上去,像一个站在山顶上的人俯视着谷底的人,既有淡淡的惊叹,又有浓重的无奈。

      不懂,实在不懂。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以我过去十七年的破烂生活来评判我整个人生,于是我沉吟片刻,用手指着贴在书桌上的座右铭便利贴,问他:“看见了没?”

      “什么?”

      下巴一扬,亮出文人的风骨与气节,我很认真地给他吊书袋:“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这位爷二话不说弹了我一个脑瓜崩,淡淡道:“说人话。”

      “嘶——疼!”

      我捂住发疼额头,瞪着他,用力地往那张便利贴上一戳,傲慢道:“诶,老娘的人生,再怎么烂,那也是灿烂的烂。”

      丁宸枫愣了愣,盯着我看了半天,抬手在我额上点了点,“挺有志气的,月饼。”

      “那是!”我傲气地一抹鼻尖。

      我很难阔达地说什么“生活已经待我不薄”的屁话,装什么装呀,我就是觉得苦,我丫的过得跟苦楝子似的。

      不过幸好,生活给了些余地,有个家,有个脑子,有丁点志气,有能干活的四肢,还有个没敢走歧路的怂胆子。

      有了这些,我就算是生于一滩烂泥里,也要活得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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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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