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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礼物(1)
第一批新兵到了之后,日子不再像前段时间那么难捱,介明妤像许萍去年教她们一样教这一批新兵叠被子、打扫卫生,教她们日常制度,也教她们抢着帮许萍干活儿——虽然她至今仍然不认同新兵就要事无巨细地伺候老兵,但是她一个戴列兵军衔的“上等兵”人微言轻,根本无法撼动所谓的“传统”。
待所有的新兵都到齐,又是一番和去年她们所经历的一模一样的点验。不同的是,介明妤去年还是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东西被翻腾出来的新兵,今年已经成为了动手翻东西的那一个。
她很小心地把有包装的东西放在最下面,再放上别的诸如衣物之类的东西。一边点验着,介明妤一边抬起头去看了看新兵们——她们脸上的惊诧,让介明妤想起了去年的自己。
走完了这些程序,又经过了一天的休整,正式的训练也就开始了。
这一批新兵没有出现对不上步子,要许萍喊左右左的情况,然而第一天出操,跑得尚不算快,就有人跟不上队伍。许萍带队跑着,发现这个新兵影响了整个队伍的整齐,便有些生气地下了命令:“跟不上的那个,打报告出列!介明妤,你带她在后面跑。”
介明妤只好打了报告出列,那个新兵也有样学样地打了报告,跟介明妤两人并排又起了一个队伍。
“你叫什么来着?”跑出没两步,介明妤便问道。新兵们前天做过自我介绍,不过二十来号人,她一时还真是记不清。
虽然降低了步速,这个跟不上队的新兵还是有些气喘,她答道:“报告班长,我叫朱予桐。”
虽然名字和人对不上号,但介明妤对这个名字倒是有印象的。朱予桐是个南方的姑娘,而且恰恰好在介明妤的家乡上大学。这么一来,介明妤对朱予桐陡然就多了几分亲切感。于是她宽慰道:“你在家没怎么跑过步吧,没事儿,学会调整呼吸,慢慢的就好了。”
“是,谢谢班长。”朱予桐说着,现学现卖地开始跟着介明妤的频率呼吸起来。
然而随着训练的逐步开展,介明妤发现,这个叫朱予桐的新兵是一天不如一天,不仅掉队掉得许萍都不再派她去跟着,在别的方面也是一塌糊涂。即便天天挨着许萍的骂,杜繁琦也屡次找她谈心,朱予桐各方面的糟糕状况也没有半点儿改善。
她的遭遇使介明妤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可介明妤却觉得心疼许萍多过心疼朱予桐。在经历了这一年的军旅生活之后,介明妤似乎明白了许萍的那种恨铁不成钢。只是明白归明白,许萍仍然用那套严厉有余而温情不足的方法带兵,在介明妤看来也实在不太高明。
又是一个早上,朱予桐仍然掉着队。
原本许萍又打算随她去了,不过一抬头看见师首长远远地在前面跑着,她再次改变了主意,吩咐介明妤出列去带着朱予桐。
被队伍远远落在后面的朱予桐不知道其中缘由,看见介明妤又向自己跑过来,心中大为感动,待介明妤把步子调整到和她的步子一致之后,说:“介明妤班长,谢谢你。”
“好好跑吧,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就是始终跟不上呢?跑起来其实没那么难受的。”介明妤现在其实挺受不了这么慢的步速的,但是许萍把朱予桐这个老大难交给了她,她只能耐着性子、压着步子带着朱予桐跑。
朱予桐的话音里却忽然带上了哭腔:“班长,我不是不想跑,我脚疼,实在是跑不动……”
介明妤心里一惊,想起了新兵连时跑步也把脚跑出了毛病的黎越,觉得自己没准儿是错怪了这个孩子,便自作主张地终止了早操,带着朱予桐回到楼前等着大部队回来。
两人相对站着,朱予桐忽然问:“班长,我听说可以退兵,是真的吗?”
“可以,”介明妤瞥她一眼,继而警惕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新兵要是因为思想抛锚而申请退兵,她们这几个新训骨干怎么着不也得跟着挨几句批评?
可以看出来朱予桐很努力地在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眉头微蹙,看起来似乎很是平静,但眼睫毛却在不住地颤抖,她说:“我想回家。我觉得我坚持不下去了,正常的训练任务我完成不了……许萍班长……”
说到这里,朱予桐忽然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愿意再说下去。
但介明妤却精准无误地接出了下句:“许萍班长骂你太难听了,对不对?”
其实朱予桐说出前半句时,介明妤已经很有共鸣了,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去年的自己——对训练应付了事,想回家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正由于自己也有过这样的体会,所以介明妤更加感到她不能不管朱予桐了。眼看着大部队离她们越来越近,她伸手拍了拍朱予桐的肩,说:“你先不要着急,我一会儿跟许萍班长汇报一下,带你去医院看看。没那么严重的,你别怕,你们那个经常来找我的班长,她叫黎越,我们新兵连的时候,她的脚也不好了,你看她现在不也好好的吗?你别怕……别怕。”
介明妤拿黎越的例子来安慰朱予桐,而去过医院之后,朱予桐的诊断结果也和黎越一样:有症状,却没病。
两人只好拿着一堆止疼药和消炎药回连队,可是走在半道上,朱予桐忽然放慢了脚步,最后站在距离营门五十米处,不再前行。她不走了,介明妤也只能跟她一起停下来,问:“怎么了?”
朱予桐低头站着,忽然一滴眼泪从她眼里坠落下去,被阳光一照,闪耀着晶莹的光彩,啪嗒一下在地面上砸开了一朵花。泪水一旦开了闸,就没那么容易再止住。朱予桐抬起脸,两道泪痕明晃晃地挂在脸颊上,她悲悲戚戚地开口说道:“班长,医生说让休息,但是我如果休息,许萍班长又要骂我……我不想回去,我想回家……”
介明妤真是被这新兵的主意给吓了一大跳,即使是在新兵连最难捱的那段时间,她也没敢想退兵回家这种事情。而朱予桐现在怕成这样,恐怕不让她退兵,她都能自己跑了。事情要是真到了这一步,可就闹大了。
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朱予桐站在这里哭显然是不合适的。不远处有个公交站,介明妤便拉着朱予桐走到了站牌后面,硬着头皮开始给朱予桐做思想工作。
“你放心,许萍班长上面还有排长管着呢,排长让你休息,她也不能说你什么。你的脚会好的,你坚持一下,苦日子也会过去的,”单这样说还不是很有说服力,介明妤心一横,讲出了自己已经不愿提及的黑历史,“我新兵连的时候跟你一样天天被许萍班长骂,说我什么也不行,被她收了日记冷嘲热讽差点儿就要干架了。我那时候也觉得日子没法过了,就想回家,但是你看看我现在呢?我都能来给你们当班长了,你觉得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朱予桐愣愣地听着,时不时吸吸鼻子,抬手擦一擦脸上的泪,却不发一语。
介明妤说完了自己,又问:“朱予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当兵?”
“我只是想来体验一下,我觉得当兵挺酷的。”朱予桐嗫嚅着,大概是戳中了伤心之处,她的眼泪又一涌而出。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有时候足以击垮人的意志。
介明妤不自觉的便皱了眉,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朱予桐:“拿着,别拿袖子擦了,多脏啊。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真的退兵回家,你就什么也没有了,挨处分,交罚款,一辈子都戴着逃兵的帽子。那你就真的再也酷不起来了。”
“可是班长,我如果继续在这里,会被毁掉的……如果现在回去,起码我还能来得及找回原来的自己……”朱予桐拿着那包纸巾没有任何动作,脸上的神色却忽然多了一分倔强。
介明妤面对着这个钻牛角尖的新兵,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她本来就不擅长安慰别人,现在还遇到这么个很会讲歪理的,介明妤听完朱予桐的观点,竟觉得自己穷尽二十多年的经历,也没法找话来开解。
沉默许久,介明妤终于劝慰道:“你能跟我敞开心扉,说明你还是信任我的,对不对?那班长就请你再信我一次,你不会被毁掉的,我那时候也觉得接受不了这里的一切,找不到自己了,但是你看,我现在不是也好好的?你别再哭了,我们得回去了,许萍班长看见你这幅样子才是真的要骂你。积极一点儿去适应,别这么消沉,在这里也可以找得回来原来的自己,或者是一个全新的自己……凤凰涅槃,知道吗?”
说罢,她从朱予桐手里拿回了那包纸巾,抽出一张轻轻为朱予桐擦干了眼泪。她安慰的话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让朱予桐心里的弯弯绕绕稍微疏解一些。
蓦地,她又想起了去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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