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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沈云开缓缓把视线落在叶清朗身上,许久才回过神来:“嗯?”
叶清朗动了动唇,一时又没想起要说什么,索性披衣而起,也走到桌边坐下:“你刚才在想什么?”
沈云开看着他:“在想到底哪里出了错,王大贵和翠翠这两人,明明有错,我却揪不出。”
叶清朗:“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云开愣了愣,才道:“丑寅交替。”
“你一直没睡?”
沈云开沉默。
“去睡吧。”
沈云开胸口有点酸麻,想不起上回他这么温和地跟自己说话是多久以前。每每思及两人的相处,只觉中间仿佛一直埋着炸弹,指不定何时爆炸,此刻听到这三个字,竟然莫名地觉得自己安全了些,也是怪哉。
“打扰你了,你继续睡吧,我走了。”沈云开一笑,站起身便离开了,如来时匆匆。
室内一灯如豆,他的背影似乎更加模糊不清。
心脏一紧,叶清朗放在桌上的右手似乎颤了颤,深夜寂静,只听见他的低语:“原来是这个缘故……”
次日。
两人吃完晚饭,沈云开递了一张纸条给叶清朗,上头写着:沈影主,清朗,速去瀛州!
叶清朗眉头一跳,沈云开道:“白放鹤传来的。”他冷笑一声,“我可算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叶清朗心中已有了猜测,却下意识问道:“哪里?”
“王大贵识字不清。”沈云开用手指蘸了茶杯中的水,“过来。”
叶清朗虽心下疑惑,却也坐到了他旁边,只见沈云开在桌上快速写了两个字——赢在左,瀛在右。
叶清朗表情严肃:“两个字读起来一样,他写错了。”
难怪,难怪。
沈云开摇头:“这一趟跑得还真是冤。”
“那个瀛州难道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速去……那说明白放鹤传信之时还未达瀛州,且情况紧急。”
叶清朗一想到千面和贺谦又残害了多少正道人士,就觉得一阵心悸,恨不能腾云驾雾,立马赶到瀛州去。
沈云开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道幸好没在饭前告诉他:“你别太担心,我已经传信叫人过去了。”
叶清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离开?”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总是在听沈云开的话。
沈云开:“现在就走。”说罢便去找了小二。
叶清朗回房,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番,便在客栈门口等他。
不久,沈云开牵了两匹马过来,天黑之前,两人已经出了赢州好远。沈云开估了估路程,就算抄近道,连夜赶路,也要个五六天,略慢。
凉月的清辉洒了一路,树林深处传来几轮低沉的“咕咕”声。
忽而响起一阵突兀的马叫声,两匹马的前蹄高高扬到半空又稳落地面,沈云开坐在马上,看着眼前三十几个黑衣人,目光渐冷。
叶清朗眉头紧锁,手已经搭上了背后剑柄。
沈云开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个笑:“我心情正不好着,就有人赶着来送死。”
叶清朗一怔,视线落在他嘴角的笑容上,一个带着几分残忍,看起来十分陌生的笑。
一瞬间,沈云开脚点马首,已经飘向黑衣人。
叶清朗也顾不得发愣,长剑出鞘,一掌撑住马背,落身在双马之前。
月光清冷,刀光剑影,风声如泣亦如诉。
沈云开赤手空拳,却宛如一支锋利带毒的箭,破风而去,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叶清朗一剑横劈,避开对方腰上喷出的血,看了沈云开一眼,心中一震。只见沈云开一手把一个黑衣人的脑袋生生扭了下来,仿佛还带着诡异的响声,头颅被他随意抛开,滚出好远,鲜血喷涌而出,那人残躯却往前走了两步才倒下。
沈云开笑得邪气,被溅了一脸血,血沿着他脸颊滑下,滴落在地上,月光倾泻,惨白的,清冷的,照得他整个人就像来自阿鼻地狱、无边血海一般。
叶清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隐隐作痛,连带着肺部胃部也极不舒坦,呼吸困难,想吐。他张了张嘴,耳边嗡嗡作响,总觉得自己唤了好几声沈云开,可沈云开却不理会他,只有背影,又只有背影!
肩上被人砍了一下,叶清朗一个趔趄,忍住遍布全身的不痛快,迎敌而上,怒意比以往每次都盛。
分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叶清朗却觉得下一刻天就该亮了,他半跪在地上,剑尖抵地,剑身的血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微微喘气之间,他眼珠转了转,乌黑好比墨夜。人呢?
叶清朗忽觉一阵冷风袭人,身体被刺激地抖了一下,他站起身,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扫视周围,地上躺了三十八具身体,多数死相惨烈,没有全尸。
他越看越心寒,越看越恐慌,越看越疲惫——皆因沈云开而起的情绪。而他竟不知所踪。
叶清朗心底升起一团火:“沈云开,滚出来!”
三两只夜鸟从林子飞出,消失在黑暗尽头,此地空余一片寂静。
叶清朗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正欲上马走人,沈云开要死要活都随他去。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叶清朗整个人重新紧绷起来,望向声音的来处。
陆陆续续二十几人,为首的见叶清朗出剑的姿势又看到地上情景,立马反应过来,喊道:“叶贤弟,是我!”
是白临风,叶清朗一顿,身体渐渐松懈下来。
“叶贤弟,我们来晚了……”白临风下马,看到满地尸体,觉得愧疚至极,“你的肩膀?”
叶清朗摇摇头:“没事。”
林中一阵细微声响,叶清朗听见了,却没搭理,白临风犹豫道:“还是处理一下吧。”
叶清朗拉了拉马绳,还是摇头:“瀛州出事了,这个瀛州,白兄知道吗?”他在自己手上比划。
“先处理伤口,啊?什么?”白临风表情一变。
叶清朗道:“总之,白兄还是快去那儿吧,我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白临风没说什么,忽而从身上撕了一块布下来,叶清朗:“白兄你这是……”
白临风指着他肩膀,道:“都流这么多血了,先简单包扎下!”
叶清朗无奈,一边看白临风绑,一边道:“白兄,千面与贺谦很有可能就在瀛州,白大侠可能也往那里去了,你们待会儿……”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白临风忽然想起有什么不对,“咦?沈影主不是跟你一起的么?”他朝那两匹马努了努嘴,“他的马不还在这里?人呢?”
叶清朗动了动手臂,脸上神情微微一变,才道:“你们先去,我和他随后就到。”
白临风也没多想,快速将手下布料系了个结,翻身上马:“贤弟可顾好肩上的伤,我们先走一步。”
“多谢了。”
白临风又带着一群人匆匆而去,像来时一般。
叶清朗看了眼自己的肩膀,把剑归于原处,方才的各种情绪被突然出现的白临风压下去不少。他抹了把脸,往林中走去。
林中树木不算繁茂,他进入林中,又走了几步,在一棵高大树木下停住,抬头望去,一片漆黑。
“还不出来?”
树林里只有他一人的声音。
“你再不出来,我就一个人走了。”叶清朗往树上踢了脚。
“对不起。”
叶清朗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这人……怎么往树上爬。”胸中只余一片平静。
树上再没有任何声响。
叶清朗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下来吧。”
“杨纵的身份是我爹。”
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块大石,叶清朗没注意他的用词,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沈云开许久没说话,像是有意给叶清朗留下缓冲的时间。
叶清朗确实震惊,杨纵,那才是真正的恶名昭彰。他本以为他们不过先后影主的关系,如今看来真是想得荒唐,错得离谱。
“他不拿我当儿子,我也不把他当爹。”沈云开慢慢道,“人生的前十三年,我活得像个傀儡,碰见你之前的那十年,虽然少了控制手脚的提线,却成了个空壳子,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我要。”
叶清朗沉默地站在树下。
“他教我武功,筑我内力,只是把我当作他的一个玩具而已,幼时,我一次次反抗,一次次逃跑,却怎么也翻不出去,我在他眼里就像一只永远也跳不出他掌心的小白兔,他喂养那只兔子,却随时能捏断它的脖子。”沈云开一顿,“你也许会想,有他这样的人在,又怎么会轮到我做影主。呵,有句话放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十五岁便写了《洗心录》,边练边改,边改边练,断断续续就是另外一个十五年,直到我出生。他仿佛找到了一个……不,一块宝石,明知道《洗心录》邪门、有问题、只会让人发疯入魔,却还是要我练,日日夜夜地练,只因我毫无根基,易学易就。他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就利用我,要在我身上找这门心法的缺陷,他要《洗心录》来证明他就是天下第一。”
叶清朗一动未动,神情恍惚,沈云开的每一个字分明都清晰入耳,却又似乎远在天边。原来,那些嗜血的反常都源于不时便要发作一回的走火入魔。
“他每回带人回教中,目的只有一个,要我看着他们死。”沈云开接着道,“手段各种各样,酷刑花样百出,恐怕各朝各代的暴君都要给他让条路。生不如死的挣扎,声嘶力竭的呼救,最后都化作众生惨相、白骨尘埃,那段日子,午夜梦回,都是这些东西,狰狞而又扭曲,因为不敢睡所以总是睁眼到天明,还因为不敢听而失聪过,这大概就是旁观者要付出的代价吧。”
沈云开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他人的事,仿佛那些梦魇似的过往与他毫无关系。
“《洗心录》十年前被千面偷走,我本没放在心上,只是这段日子,内力总是反噬,我有点控制不住嗜血的冲动,还差点……杀你。”他一顿,“我从前都是通过杨纵间接接触这门心法,既然它能让人入魔,那是否还可能让人从这条道出去呢?杨纵参不透的我又有没有可能参透?所以,我想先拿到《洗心录》看看。”
叶清朗听得认真,眼神略为迷茫,头顶又是一阵沉默,他不由重新抬头看去,一片模糊的漆黑。
“沈云开,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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