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今朝醉，今朝欢

　　沈离够狠，居然生生的一个星期没有起床，不知情的醉鬼与在开封时一样，衣不解带地在病榻陪伴几日。看不出沈离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无限后悔帮人作恶，害了朋友。

　　没有了醉鬼，我的日子更加无聊。醉风苑的风景看得差不多，风情还是一点都没有偷窥到。每日是明日陪我最多，与他相处久了，我对他的怀疑变多。他虽然是一脸不耐，但总会在黑夜里将乱逛的我强押回房。难道他把我当成某个会在夜里迷路的人吗？

　　“你这是什么功夫？”
　　我沿袭了李尉给我养成的习惯，每日早上会在小院里耍一些常用的招式，以免生疏。
　　太阳在地平线上仅仅探出个头，枝头的觅食的鸟叫得正欢，这么美丽可爱的早晨，他却冲我皱着眉，浪费了自己的美色。
　　我转转眼睛，拿过毛巾擦汗，“怎么？你觉得我该练什么功夫？”
　　“你该不会功夫。”他倒是从不掩饰他对我莫名的了解。
　　“明日，你是不是认识我……”
　　他没有看我，放下早饭，转身大踏步离开，就在那个刹那我在他眼中看到琥珀色的伤痛。

　　于是我越来越多的对着明日的身影发呆，心中渐渐也生出了一丝熟悉感，他会不会是曾经在我心底留下了一滴泪，虽然我的灵魂不记得，但是心脏还是会在偶尔的对视后有一丝抽痛。
　　当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便越来越不敢面对他。

　　好在有君遥来拯救我莫名的悲哀，他几乎每夜都会来探望我。开始我以为他是担心我，渐渐发现他总是谈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心中有丝窃喜，莫非他独守别院的时候心里是在思念我？

　　今夜月光皎洁，我穿着宽大的衣袍与君遥月下私会。
　　不知是真的还是心里的错觉，耳边居然听到秋蝉在鸣，一声声嘶叫，叫痒了我的心，看着桐树下黑衣黑发的天仙，我咽了下口水，脸上因为心中所想而烧了起来。
　　“君遥，下了几场雨，夜是越来越寒了。”
　　他轻轻一倚，靠上背后的树干，脸藏进了树影当中，只留发亮的双眸，没有答我。

　　狡猾！他明明是懂得我的暗示的。
　　“我刚刚洗过澡，身上有点冷……”一阵夜风适时吹起，将我披散在肩的黑发吹向他的方向，几缕发丝轻扬着，却始终没有够到他。
　　“……我回去加件衣服。”唉，邀男人回房这种话，我还是说不出口，转身欲婀娜的走两步，却踉跄了一下，脸上更烫了。
　　耳边只听到他低哑的嗯了一声。

　　快步回房，没有点灯，只是随便拿了件褙子在手里，一回头，敞开的门边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只听“啪”的一声，君遥摊开的手掌中多了一缕火光，映在他眼里，奇异的跳跃着。

　　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我在想什么？他又不是第一次进我的房间，甚至连我衣不蔽体的样子都见过几次，可在今夜，此时此刻，却无边的暧昧。
　　思咐间火光一动，他踏进房，隔空点亮了我身后的灯，回手关上了房门，将夜的冷静关于室外。

　　“看样子，你已经不冷了。”他远远的看着我的脸，轻笑一下。
　　我急急寻找着铜镜，看见镜中人，几乎想将自己藏起。天啊，我的双颊绯红，右颊那道淡痕几乎已是红色，分外出挑。没有它法，我只能强作镇定。
　　暗自做了两个深呼吸后，他已经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无意识地调整着茶具，他是在盘算什么还是只是与我一样感到紧张？

　　用手背抚了下发烫的脸，坐在他左手边，低头垂目从他手中抢过杯子给两人斟茶。感觉他的视线从我倒茶的手移向了我的右颊，又移向了我脖颈间的红痕。
　　仅仅是察觉到被他看着，我的身体就已轻颤，呼了口气总算是稳住了手，桌下的膝盖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衣物窸窣的摩擦声异常清晰。
　　怦怦……怦怦……

　　不自觉又用手背碰碰脸，此时手和脸几乎都没有温差了。清清嗓子：“将离，还好吧。”
　　他没有回答。
　　我等了两秒，他甚至连动作都没有，疑惑的抬起眼看他，只见他单手托腮，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意味不明。我曾无数次不知羞耻地盯他看过，怎么今夜才发现他的眸子如此之深，深得让我如坠无边黑夜。
　　直到窗外有鸟儿振翅而逃的声音我才蓦然回神。
　　“呃，将离……”我这才重新想起我的问题。
　　他的眼睛眨都没有眨，掀掀粉色丰盈的唇，轻轻吐出一个低低的音节：“好。”

　　这个字仿佛在我心湖投入一颗小石，荡漾出一圈比一圈更大的波纹。脑中放映的是我与他行蜜蜂酒令的画面，他曾轻轻的嘟起唇……

　　隆隆的心跳仿佛在催促着什么，早已失去了节奏，只看到他深眸中那个属于我的小小的倒影变大，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斜……
　　他的左手仿佛鼓励般覆上我的，那滚烫的温度不分彼此……
　　怦怦……怦怦……

　　“欢老板～”门外突然响起人声。
　　此时离我的目标还有遗憾的十公分，我的心被突然的打扰吓得一震，几乎从胸中跳出来。
　　赶紧坐正，按住胸口，“明日？怎么了？”同时竖起耳朵细细的听着。
　　门外人顿了顿，“睡了吗？”
　　我饮恨的看看君遥，此时他的脸色很差很差，轻轻抽了下右手，却被他反手握住。
　　“呃，还没，不过马上就要睡了。”
　　“那，再说吧，你早点休息。”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瞪大眼睛看那房门，不可置信，我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被这么轻飘飘的理由搅了？

　　“明日，可是那日坐你身边的人？”君遥开口，声音低哑。
　　一室的暧昧一下子烟消云散，恍然察觉原来屋里一直是这么亮的。
　　“是啊……”我的回答伴着一声叹息而出。
　　“他，也有双棕眸，你可知他的底细？”他的眼里有丝怀疑。

　　我勉强收起神伤，他的转变还真快，快得仿佛刚才的暧昧不是真的。有些失落地配合着他的严肃，我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不知道，但他第一次见我时有些激动，而且他还知道我是女人。我想他，根本就是认识我的。”
　　他的手一紧，我被握着的手一痛，“怎么不早说？”
　　我轻轻摇头，“他虽然讨厌我，却不像是要害我性命，还有意帮我隐瞒，我想从他那得到点线索。”
　　再次轻轻抽了抽已经出汗的手。“我会找机会试探他的。”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并不松手，缓声说：“朝欢……不要轻信，美色总是会迷惑人。”
　　瀑布汗！他这是在暗示我被美色迷惑了吗？被谁？被他还是被明日还是被这醉风苑的所有人？

　　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我若是被美色迷惑，那祸首也是你！”从初见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他居然心情很好的笑了一下。
　　努力压下怦然心动，瞪大眼睛看他，想让自己的棕眸喷出火来，可惜还是投降于他的笑容。今夜他的笑最接近梦中那个人，于是我不争气地忘了一切。
　　许久他轻咳一声，“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马上告诉我，还有，不要再这么看人。”还没等我消化后半句的意思，人已不见，空气中就只剩他熟悉的气息。

　　今夜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隐隐觉得什么有东西改变了？
　　我独坐灯前，楞了许久。

　　叹口气，摸摸还在发烧的脸，慢腾腾地起身去插门，走到门口，连自己也不知道何故，将原本紧闭的门轻轻推开。

　　没有任何防备的，他就这样撞进我眼里，倚在梧桐树下，发丝轻扬着。
　　他竟是不舍得离开？心里几乎不敢相信，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太傅府满园开得热闹的桃花。
　　我慢慢走进有些尴尬的他：“外面冷……”早点回去吧。
　　他缓缓摇摇头，不给我看清他的表情，只是道：“我也是会被美色迷惑的。”
　　错愕，他想到哪去了？
　　未等我反应，腰已经被他圈住，身体一轻，腾空而起。再回神时自己已经好好站在屋内，房门关得严实。
　　腰间还有他的体温，而人是真的离开了。
　　
　　莫思身外，且逗尊前，愿花长好，人长健，月长圆。（——晁端礼《行香子·别恨》）

　　秋日的暖阳透过厚厚的树叶在我身上印下点点光斑，偶尔轻风拂过，便活泼跳跃，与树荫捉着秘藏。我躺在昨夜桐树最粗的一根枝桠上，衣袂垂在空中，随风轻荡。
　　深深呼吸，鼻间全是是叶的清香，想起昨日那湿润的夜，只有南方才会有此暧昧吧，北方的一切总是豪爽，坦荡有余，却感受不到丝丝浸透心扉的风情，那般的心痒难耐却心驰神往。
　　今早醒来开始便在脑中盘旋的小调不知觉地又被哼唱出声：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想念你的心呯呯跳不能入睡为何你呀你不懂落花的有意
　　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心相悦 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我说你呀你这世上还有谁 能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这个调倒是新鲜，是叙雅阁的新曲吗？”
　　我低头一看，两个美型正太正在树下崇拜的看着我，一样的两双圆眼忽闪着。突然想感叹，人生多么可爱，总被美男美景环绕。
　　“那明明是淫词小调。”这把嗓音属于从昨夜到现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明日。
　　叹气，可惜人间总有不和谐。“明日……你昨夜似乎找我有事？”
　　“没事。”他回答的极干脆，我几乎从树上跌下，没事你搅我好事？

　　纵身一跳，轻落在他眼前，盯着他白皙的俊脸山雨欲来，他居然微眯眼别开，舌头轻顶腮帮，仿佛在说，你奈我何？
　　好一个帅气的挑衅，我咬牙，笑着哼了一声，他定是知道昨夜君遥在我房里，害我在别人面前现在有苦说不出。

　　只好暂且忍下，我不想看他，回头瞥见一模一样都在白色短衫上别上黄色小菊的光和馨。原来已经到了菊花的季节。
　　“小朝和明日都没有插菊吗？”两人异口同声的问，插菊？我的嘴角不纯洁的抽动了下。
　　“今日重九，你们都不知道的吗？”
　　“重九？”这次轮到我和明日异口同声，不由互相看了一眼。
　　是现代的重阳吗？古人对大小节日都重视，在太傅府时我便晕头转向。加上我本是蒙族，在现代时很多汉人的节日从来不过。明日他不是现代人，却与我一样迷茫，我又看向他同我一样的琥珀色眼睛。

　　“今夜有赏菊会，园中的客人会很多，每年的今日都很好玩。”
　　“他们都不知道啦，明日才来了半年而已。”
　　两兄弟玩性大，热烈的讨论起来。他们说者无心，我听者却有意。半年前，不就是情报说有人南下来找海山郡主的时候吗？
　　
　　月上梢头，我换了身不引人瞩目的暗红色长衫，走在明日半步之后。行至涵晖亭，来往人多了起来，楼里也传出歌声人声。心下感动，原来园子里还有这么多活人。眼睛忙着到处看，发现来往的多是仕子小姐，这醉风苑的赏菊会是对外开放的吗？
　　仿佛看穿我的心思，明日退到我旁边与我并肩而行，“不用看了，满园就你一个女人而已。”我半张嘴，那些娇笑娉婷的，居然不是女子？

　　走过一个白玉雕栏小桥，我们来到一片林间，放眼望去楼榭间树桠上挂满了菊灯，四周是一个个菊色帐篷，灯火通明，衣香鬓影。蜿蜒的离水中是摇曳的荷叶浮萍，各式各样的花灯随波逐流。而穿插在亭台树木之中的则是今日的主角，一片片各色的菊。
　　热闹的黄或白色的是万龄菊，那娇俏的粉红是桃花菊，淡雅的白而檀心的是木香菊，可爱的黄色而圆圆的是金铃菊，纯洁的白而大朵的是喜容菊……信步行走于花间，阵阵香风袭人。
　　若干假山点缀花海当中，其中最高大一座，矗立于一片喜容菊之间，有清泉从顶部汩汩流下，我驻足，伸手去接那抹清凉，掬一把盛于手中，夜色里仿佛将明月与星都捧在手心。擦肩而过的人不由回头看了我两眼。

　　明日有意将我挡在人群之外，开口：“我们去那边吃点东西。”
　　我点了下头，随他向远处的帐篷走去，“明日，比起草原的开阔壮美，南方的精致风情也会让我动心。”
　　我仿佛无心的感叹一句，他听后，如我料想一般明显的一震，随即定定看我。
　　我缓缓道：“若有机会，我还想回去看看我的北方，我的草原……”

　　“你们在这！”两个身影急急撞过来，打断了我的话。
　　我轻巧避开，手里拿着菊糕的光和馨，就像是一对镜像，“来随我们去湖边放灯，喏，还有这个。”
　　凭空地他们手中多了两朵菊，一朵粉菊被系在我腰间，一朵□□分给了明日。我向他们投去询问的目光。
　　“馨，明日交给你了！”说完，光拉着我就跑，“不要被明日摘下你的花哦，那样你就输了。”他边跑边嘱咐我。
　　是从对方身上夺花的游戏吗？我轻笑。

　　被他带着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带着阵阵香风，将浮光魅影都抛在身后。仿佛回到了儿时，回到那奔跑都会带给我快乐的无忧时光。
　　来到水边，沈策风已经叫人准备了很多花灯等在那里。就在奔跑时的微笑还凝在我嘴边时，身边的小恶魔竟冷不防地将我推入水中，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的圆脸，耳边只听到他笑笑地说，“别忘了摘花哦。”

　　“扑通”一声，在众目睽睽下，夜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我远远地落入了满是花灯与浮萍的湖中心，激起了一片星月。
　　所幸湖水并不深，我仅仅扎下两米便跃水而出，湿漉的发与衫在月光灯光中清楚的勾勒出我的曲线。
　　感到岸上有一阵骚动，我用手将散在额前的发捋至两侧，一顿，愣愣地看着岸边方向，一面菊色的天空向我飞来，而撑起它的是明日。
　　下一秒，他已在我眼前，一手扶在我腰间，一手用巨大的黄色锦缎包裹住我们二人。浑身一颤，水滴顺着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滑入颈间。

　　就仿佛是株巨大的菊花，绽放着如裙裾般的花瓣，我立于一池花灯与星月之中。

　　许久，直至锦缎被水浸湿，慢慢枯萎于水中，我才从浪漫中清醒。
　　缓缓道：“明日，你把我当成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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