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异闻录：缘起

　　“起来。”

　　宋嫌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起床，但他不想起，于是翻了个身，抱紧了被子，却不小心把一人的手抱在了怀里。

　　宋嫌还想多摸一会儿，结果那手抽了出去。

　　宋嫌这才睁眼，看到林生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吓得他一激灵，还以为看到了鬼。

　　“林生，你能不能有点表情，这月光幽幽的，照在你脸上，你又一身白衣，我还以为是谁来找我讨命来了。”

　　宋嫌瞥了一眼天窗，月亮都还挂着呢，不知道这大晚上的林生要干嘛。

　　“这么大晚上的，你叫我起来干嘛？”

　　“娶亲。”

　　宋嫌：“……”

　　“是我娶又不是你娶，犯得着这么积极吗？真不知道你娶亲那天会是什么样子？”

　　宋嫌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摸索着穿衣起床。

　　虽然声音很小，但林生还是听到了。回道：

　　“寻仙修道之人，不嫁不娶。”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宋嫌洗了一把脸说道：

　　“你要是遇到了喜欢的人，肯定想娶她回家。”

　　“不会。”林生把吉服递给宋嫌，说道：

　　“只要能和他一直在一起就够了。”
　　宋嫌没有注意林生的话，接过那稀奇古怪的吉服，上下打量了一番，颇为嫌弃地说道：

　　“怎么这么丑，这块布是什么东西？这银晃晃的项圈又是什么？这么重？还有这根绳子又是做什么的？”宋嫌只顾着嫌弃那些奇怪的装束，没有注意到林生一直在看着他，等他突然看着林生时，林生又把视线转移开了，说道：

　　“我也不懂，我去叫树精爷爷。”

　　在树精爷爷的帮助下，一直折腾到晨雾渐起，隐隐有阳光照进疏木笼，才算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今天成亲，你这琴就别背了，你这一身已经够重了。”树精爷爷说道，把宋嫌的琴往旁边随意一放。

　　宋嫌手上戴着沉重的银钏，头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头巾，身上穿着苗疆的吉服，戴着各种奇奇怪怪的银饰，脚上也不知道缠的什么东西，反正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太灵活。他想伸手把那琴那过来，但是行动不便，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树精爷爷打掉了。

　　“你是和这琴成亲还是和蒹葭成亲？”

　　林生见此，顺手把琴抱起，看了宋嫌一眼，见宋嫌投来求助的眼光，于是说道：

　　“我帮你背，你专心成亲。”

　　宋嫌怎么听这话，有点怪怪的。什么叫专心成亲？成亲难道他还会分心吗？

　　女幽宫。

　　蒹葭紧张了一晚上，片刻都不曾睡着，看着窗外由漆黑到渐白，听着鸟儿啼了一夜，梳妆台上的红蜡烧了三根半，大红嫁衣上的绣金碎花有百零一朵，本来是打算一百零一岁的时候就出嫁，只是那时一时贪玩答应了，临嫁前又拒绝了。

　　想不到一百年后，再穿上这嫁衣时，娶她的人不是当初的他。

　　世事难料啊。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急促渐进，是宫人开始准备了，阿姐和阿娘也就快来给她梳妆了。

　　蒹葭起床，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眼睛肿像核桃一样的自己，突然想跟阿娘和阿姐说她不想嫁了。

　　就当又是她一时贪玩了吧。

　　可蒹葭还是有点不甘，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宋嫌的心除外。

　　想到此，蒹葭的心又开始疼了起来，之前一气之下吃下的生死蛊蛊虫又开始咬噬她。

　　不知道宋嫌此刻心里又在想谁。

　　只要宋嫌负她，心里想着别人，便会遭受蛊虫噬心之痛。而蒹葭这边，作为蛊虫的宿主，则会反噬，承受双倍的痛。但蒹葭硬气，绝不再任何人面前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甚至还跟树精爷爷打过招呼，如果宋嫌非得追问生死蛊的事，也只能说一半，留一半。

　　只要宋嫌知道她在救他就好，其他疼痛什么的，多说无益。

　　此刻，蒹葭听见有人在敲门，以为是阿姐和阿娘来了，便说道：

　　“阿姐阿娘进来吧……”蒹葭略施巫术，压制住了蛊虫之痛，恢复了一点气色。

　　见无人进来，蒹葭亲自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看……

　　门口这人，黑衣斗篷，微微俯首，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了嘴颌。整张嘴像被人撕裂了一般，一条蜈蚣似的伤痕横亘整张嘴，触目惊心。

　　“饮、饮初姐姐？是你吗？”

　　虽然这人面容陌生得很，但蒹葭凭直觉觉得眼前之人是姜饮初，毕竟从露出踪迹到现在，也是该露面的时候了。最关键的是，以前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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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初姐姐，你走了之后还会回来吗？”

　　“会，一定会。”

　　“什么时候？”

　　“等咱们的小蒹葭长成大蒹葭的时候。”

　　“我什么时候才算长成大蒹葭？”

　　姜饮初低下头，附在蒹葭耳边低声说道：

　　“等蒹葭成亲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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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之人慢慢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看着蒹葭。

　　在看见她眼睛的那一刻，蒹葭顿时落泪，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饮初姐姐，我就知道是你！”

　　蒹葭哭着抱住姜饮初，结果双手落空，只抱到了自己。

　　“这、这是怎么了？”

　　蒹葭像不相信似的，伸手抓了抓姜饮初，结果依旧是只抓到了一把空气，怎么都碰不到姜饮初。

　　难道？

　　蒹葭一手掀开姜饮初的斗篷，只见姜饮初太阳穴上赫然一个火轮印记。

　　“饮初姐姐你……你献祭了？”

　　蒹葭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献祭啊，献祭啊，怎么可以献祭啊，献祭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蒹葭气得使劲捶打姜饮初，怎奈姜饮初是个虚无之人，蒹葭一锤一锤都只锤了空气之上，那种无力感深深地刺痛了蒹葭。蒹葭颓坐在地上，像失了魂一样一直喃喃：

　　“献祭啊，怎么可以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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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女蜗开辟西南蛮荒之地为巫族一方乐土，怎奈蛮荒多猛兽，且兽皆异类，蛮横凶残，为害四方，生灵涂炭。女蜗连同长巫女苦战多年都未能解此难，后来女蜗仿效蛊虫献祭之法创造了活人献祭。以人作蛊，血肉之身献祭，换得七日无敌，才终于将这些猛兽制服，并一一封印在了这巫祝山。”

　　在去迎亲的路上，树精爷爷给宋嫌和林生讲起了巫祝山的事。本来这些事是不该和宋嫌讲的，但是想到他即将成为女幽城的人了，有些事还是该知道。

　　“无敌，怎么个无敌？”宋嫌问道，他还挺感兴趣的，反正都要死了，要是死之前能体会一下无敌的滋味，那应该还挺有趣的。

　　“其实并不是无敌，只是巫力翻倍而已。当时女蜗巫力不凡，翻倍之后更为不凡，所以大家都误以为是无敌了。即使是无敌了，但仍整整奋战了七天七夜才镇压下去啊。”

　　每次树精爷爷想起这事都觉得有点后怕。

　　当时树精爷爷还是一棵小树苗，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猛兽从天而降，一个又一个的封印接连而来，女蜗同猛兽打得个昏天黑地，整座巫祝山弥漫着浓浓的血腥。猛兽异血毒死了整座巫祝山的绿植，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女蜗死前让他好生照顾巫祝山，可他又能怎么照顾呢？

　　整座孤山只有他一棵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只能自己摸摸扎根，慢慢长大。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才终于长成了今日独树成林，山峨木秀之貌。

　　“那后来呢？”林生问道。

　　“女蜗献祭之后，无血无肉无魂无魄，不归九族，不下地府，不入轮回，就此消逝于这世间。”

　　“那献祭法岂不是就此失传了？”宋嫌问道，有点失望，本来还打算试试的。

　　“女蜗虽死，但死前将献祭法授予长巫女，并命令历代长巫女必须习得此法，以备不时之患。”

　　“女蜗是要长巫女在危急时刻牺牲自己保全整个女幽城。”宋嫌说道，又问：

　　“那后来有长巫女使用过献祭法吗？”

　　“我记得有过，但不是为了女幽城，只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一个人？”宋嫌问道，把不小心被树枝撞歪的帽子搬正。

　　“因为长巫女本身也习巫习毒，所以难免会伤到其他人，有解药的毒就还好，给了解药就行，但是没有解药的就只有一死，要么中毒之人死，要么长巫女死。”

　　“为什么会有无解之毒？为什么长巫女要死？死了就可以救活中毒之人吗？”

　　宋嫌觉得巫族太有趣了，好些新鲜的玩意，听起来颇有意味。他只顾着听树精爷爷讲故事，没有注意到他又一次走到了刚才撞他帽子的地方，又被撞了一下，他还以为是自己没好好走路，于是又把帽子扶正，继续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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