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语宫纱

　　入了夏刘进的身体好很多了，此时正靠在小榻上听刘泠瑟眉飞色舞地讲昨天在长乐宫的事情，刘进温柔地笑着，命身边的小宫女卢月给刘泠瑟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细声说道：“我病刚好，也没有去见过几位新嫂嫂，只差人给皇兄送了贺礼。”
　　刘进和刘心怜同承一脉，说话都一样的温柔，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刘泠瑟从盘子里捡了颗桃子，一边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母后让她们这几天在宫里好好学礼仪，四哥你晚点去拜见也不要紧。”
　　“小五，皇兄罚你抄劝世贤文，你怎么还有空在这里吵你四哥。”刘菱歌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还没进门先责备了两句，刘泠瑟嘻嘻一笑道：“母后才舍不得罚我呢。”
　　卢月给刘菱歌添了张坐席，刘菱歌指了下在刘进身边坐下，刘进也递了个桃子给她，问道：“好几天没看见二姐了。”
　　刘菱歌心里咯噔一下，推开刘进的手，从盘子里挑了颗李子，咬了一口道：“是，是啊。”
　　刘进活动了下脖子，笑道：“等下去飞翔殿看看二姐吧。”说着从刘菱歌手里抢过李子道，“李伤身，少吃点。”
　　刘泠瑟咯咯笑道：“四哥这是久病成医了。”
　　刘菱歌打量了下刘进，忽然道：“进儿身体好多了，不如跟着我去太学馆读书吧。”
　　此话一出，刘进还没来得及开口，刘泠瑟先惊道：“三姐干嘛要带四哥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宫里又不是没有师父，四哥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能去那里受苦。”
　　刘菱歌蹙眉：“太学馆是朝廷设立的学府，怎么就鱼龙混杂了。”
　　刘泠瑟冷哼一声：“来往贩夫走卒尽可入学，怎么就不鱼龙混杂了，三姐是要自甘下贱与庶民为伍吗，那可别拖上四哥。”
　　她话说的难听，刘菱歌有些生气道：“宫里教的东西死板，怎及宫外言论思想自由。”
　　刘泠瑟拍案而起，看起来也气冲冲的样子，刘进赶忙来打圆场：“你们不要吵了。”话说的太急，刘进剧烈咳嗽了起来，刘菱歌离他比较近赶忙扶住他轻抚他的背，刘泠瑟本也想上前的，看到刘菱歌抢先一步，只愤愤地坐回了原处。
　　刘进深呼吸了几口看向刘菱歌，摇摇头道：“三姐我没事的。三姐要去太学馆吗，弟弟愿意陪同。”
　　刘泠瑟听他这么说，又急又气地喊了一句：“四哥，你不能去啊。”
　　“二姐也常教导我要多读些书，只是我这身子实在是……”说到这里刘进不禁叹了口气，继而说道，“况且我也从没有出宫过，三姐，进儿很想出去看看。”
　　刘进和刘菱歌同岁，可能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吧刘进看着就像个惹人心疼的孩子，刘菱歌长得比他矮一头，却还是使劲伸长胳膊摸着他的头发道：“好，那三姐就带进儿出去，外面的天地很大进儿也该去看看了。”
　　“你，你们！”刘泠瑟简直不能理解他们，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冲冲地走了。
　　刘泠瑟一向清高，又年纪最小，被云嫣宠的有点乖张，但她心眼不坏所以几个哥哥姐姐也都迁就着她，刘进难得看她生这么大的气一脸的担忧，刘菱歌倒想着反正这丫头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并没有多上心。
　　刘菱歌四下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其他人了，才执起刘进的手小声道：“进儿，二姐走了，从现在起由我照顾你。”
　　“姐姐她去哪里了？”刘进不明所以。
　　刘菱歌思绪飞快转了转，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二姐跟着韩增将军的队伍出发去雁门关了，二姐她去战场上了。”
　　原以为刘进会很震惊的，谁知他听到这个消息，眼里的震惊不过一闪而过，好像意料之中的那样轻声说道：“她果然去了。”
　　刘进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拆开后从里面拿出半截编在一起的头发，有些无奈地笑道：“她的心就在战场上，只是没想到连头发都剪了。”
　　刘菱歌伸手握住她半截编发，刘心怜的头发乌黑直亮，握在手里很有质感，不像自己的头发那样软软的，刘进也顺势握住她的手，带着一点哭腔问她：“三姐，我姐姐会回来的对吧。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吧。”
　　刘菱歌哑然，一把将刘进搂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头柔声安慰：“会的，二姐一定会平安凯旋的！”
　　二姐，你看你这任性一走惹多少人牵挂吧。
　　刘菱歌这样安慰着刘进，可心里还是不安着。

　　天近垂暮了，从前在宫里刘心怜已经自诩自己体力很好了，但连日来的奔波前行让她疲惫不堪，其实不只是她，很多人都面有疲态，更有甚者已经满腹牢骚，刘心怜拉了拉风帽不想去听那些抱怨的话。
　　前面下令今晚在这里休息，此处距离雁门关只有一天的路程了，抬头已经可以看见雄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东西两翼，山峦起伏，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直到黄河边上。
　　雁门关有东西二门，皆用巨砖砌成，过雁穿云，最是凶险不过。
　　刘心怜站在一边望着远处的雁门关，关外就是履犯大汉边境的匈奴刁民，想到马上就要上战场了刘心怜内心一阵激动。
　　“辛廉快过来，这火我怎么生不起来！”
　　不远处一个大高个的唤她，刘心怜入伍时化名辛廉，虽然写起来很像个男人名字了，但念起来还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刘心怜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给自己起这么一个柔弱的名字，一点不大气而且很明显——
　　跟实物不符嘛！
　　军队部下设为曲，曲由军侯率领，以五百人为一曲，曲下又设屯，以五十人为一屯，刘心怜所在这一屯的屯长叫王允，长得很是高大，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刘心怜觉得这人虽然精壮但脑子并不灵光，还有点外强中干的意味，反倒是他们屯里的士兵们都很朴实。西汉征兵年岁在二十左右，身高要过六尺二，刘心怜年纪虽然不到但身高倒是勉强过线，不知是如何混进去的，但看着还是满脸的稚气，或许是这样，屯里的人都很关照她。
　　刘心怜搓了搓手走过去，叫她的是屯里最高的焦叔志，他在家里行三，生的五大三粗却孔武有力，可以一只手将刘心怜扛起来。
　　火石搓了几下，刘心怜将柴火升起来，火光晕亮了渐渐变得黯淡的夜幕，屯长王允也将他
　　们份例的吃食拿来了，刘心怜虽然是女子，但体力消耗的多吃的也就多了，一顿啃了两个烤饼。
　　奚辕拿小刀片了两块烤獐子肉递给刘心怜，刘心怜也不扭捏，接过来就着烤饼细细嚼着，奚辕看着她比别人优雅一点的吃相笑了笑，又继续用刀子片着烤肉分给众位兄弟。
　　奚辕比刘心怜大六岁，是除了刘心怜这一屯里年纪最小的，但他身材颀长，长相也更儒雅一点，看起来更像是个读书人，心思也比别人细腻一点，但确是打猎的一把好手，这獐子就是刚才他在林子里猎到的，因为有奚辕，刘心怜他们这一屯的伙食总比别人好一点。
　　小锅里滚着热汤，奚辕递了筒清水给刘心怜，刘心怜也被硬邦邦的烤饼噎到了，结果竹筒喝了几口，才把喉咙里梗着的食物冲下去，奚辕咯咯笑道：“看你吃的那么慢居然也能噎到。”
　　刘心怜将手里的竹筒甩给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奚辕假装未觉，拾了根树枝丢进火堆里，那树枝遇到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火光渐渐温暖了刘心怜的眉眼，奚辕看着烈烈的火苗淡淡道：“明天就要抵达雁门关了。”
　　刘心怜看了他一眼，也应了声：“是啊。”然后再不说其他，只看着不远处正在摔跤的友人，焦叔志虽然高大却反应有些慢，总是能被别人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轻易制服，刘心怜看着他摔倒在地不服的样子直接笑出声来了。
　　奚辕手指轻轻拈起刘心怜佩剑上的剑穗，刘心怜机敏，下意识将剑往身后挪了挪，警惕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你怕什么。”奚辕不由好笑，指了指她的剑穗道，“我只是觉得它很好看。”
　　刘心怜也觉得自己太紧张兮兮的了，温顺的将佩剑拿到膝上，将剑穗拎起来，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这是临行前妹妹亲手给我做的。”
　　奚辕笑道：“你还有妹妹啊，我看你不过才十几岁的样子。”
　　刘心怜的脸色顿时大变，冷冷地看着奚辕，奚辕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急忙笑着打圆场：“你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身量小了点，所以你家里还有妹妹，此时此刻她应该很担心你吧。”
　　相处了这么久了刘心怜也知道奚辕没有恶意，但这家伙实在是太聪明了，刘心怜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他识破了，但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听他提及家人，刘心怜有些唏嘘：“除了妹妹，我还有一个弟弟，他身体不好，我该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
　　奚辕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将刘心怜从悲伤情绪里拉回来，郑重地说：“不要担心，你弟弟会以你这样的哥哥为荣的。”
　　风不知带来了哪个屯的歌声，周围的士兵都跟着唱了起来——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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