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养成攻略

　　京都风雪暂停，旭日和风降临在繁华富庶的国都之城，祥和微醺，百姓们很快将先前阀门贵族的波乱忘掉，兀自沉浸在日出而作的饱暖生活里。没人会想到远在边陲的北疆之地，依旧冰雪皑皑，隆冬紧裹。

　　在一片深寒之中，有血腥味渐渐弥散开来，沿着八骑骏马的马蹄风声，一路自遥远的北边往南疾行。有人走茶凉，大难临头各自飞，也就有誓死相随，永不背叛的生死之交。曾经共同浴血，征战沙场的铁血男儿，在举起的屠刀前，也未曾低下头去。
　　煜王奉旨彻查前镇国将军秦风林任职期间所有功过，翻出的那些惊人的事实，注定这一场流血事件无法简单平息下去。而这也正是多疑的皇帝最愿意相信的结果。

　　一切都朝着既定的轨迹有条不紊的发展。秦九歌被宣入宫的那日，裹着厚厚锦裘，大伤之后，人显得越发单薄脆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人吹走。

　　容蔚送至府外，看着豪华马车渐渐远去，金顶流苏在熠熠阳光之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马车轱辘缓而慢，渐渐在街角隐没。没来由的，长久以来锻造的危机感再次袭上心头，令他长眉微微蹙起。

　　“王爷，王妃玲珑心思，足智多谋，您不必太过忧心。”向来察言观色的下属，立即出言相慰。
　　然而这安慰并未能让容蔚安下心去，反而眉头拧得更紧。他的视线依旧凝在那马车消失的一方，脑海里无数个画面念头回放，千丝万缕，千头万绪，究竟遗漏了什么？

　　下属正疑惑着要不要再次出声，就迎面一阵香风扑鼻，视线所及只有斜翻而过的黑色衣角。

　　门豁然被推开，吓了正在整理房间的阿素一跳，手中捧着的香炉噗嗤的一声掉落外地，一惊，小丫头立即俯身去捡，却手腕突然被攥住。

　　紧追过来的护卫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容蔚温和的眸子里凝着浓重的沉深，冷冰冰的抓着侍女的手腕，吓得侍女红了眼圈，想哭却又不敢哭。

　　“这是什么？”一贯温文尔雅的人，这回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声音沉潜如夜。
　　“茉莉熏香……”阿素大气不敢出，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姐前段时间开始总是做噩梦睡不好，就开始在房中燃些熏香，安心定神，帮助睡眠。”

　　“以前就是如此？”容蔚手中的力道松了下去，轻轻一丢将阿素丢开，站起身来。想起那晚，她被噩梦惊醒时，独自缩在床脚的画面，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可沉沉压在心头的阴云怎么都挥散不去。

　　“小姐真的很可怜，这两次都是死里逃生，这回即使昏睡着也很不安稳，睡梦中会急得满头大汗，有时候还会哭出来，我怎么燃香都不起作用……”阿素声音里带着难过的哭泣。
　　“好了，”容蔚背过身去，似乎对这哭哭啼啼的小丫头有些不耐，长睫微敛，掩住眼底莫测的神色，“把这里收拾干净。”

　　马车离开魏王府一路向金碧辉煌的巍峨宫门行进，秦九歌端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穿过一层层宫门，下了马车，上了轿，那轿子去的却不是承安宫的方向。秦九歌缓缓睁开眼，隔着窗帘的缝隙，遥望这宫道深长，天地广阔，这条路终究走到这里，再无回转的可能。

　　御书房外内侍举着粘杆精神打的十足，就在前一刻，有火漆密报传来，呈上去不过片刻，里面就有瓷器破碎的声音传来，长伴君侧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有半点的懈怠，否则撞到枪口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微风轻拂，带着深冬尾稍的余寒，秦九歌将风帽系的很紧，一张小脸陷在绒绒软毫里，几乎只露出双眼睛，因为瘦削而显得大而深邃，亮的惊心。

　　门被打开的时候，秦九歌正将风帽取下，姚尚安乍一见那瘦削的脸，有一晃而过的惊讶。里面皇帝坐在案前，镶金嵌玉的宽大龙椅将那苍老的身影衬得微微佝偻，隔着团团香薰望过去，依旧深沉而迷离。

　　“九歌参见皇上。”秦九歌缓缓跪下身去。
　　皇帝半眯起眼，声音缓慢：“怎么，还不改口？”

　　秦九歌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依旧低伏在地上，慢声道：“大婚那日，九歌并未上得花轿，也未与魏王殿下拜堂，亲既未成，便改不起口。”语气一顿，又是一拜，“如今九歌戴罪之身，已经配不得魏王殿下，魏王仁慈，能于水火之中救得九歌一命，保得九歌养好伤病，九歌已经无以为报，不敢再奢求更多。”

　　宽大的长裘层层堆积在脚边，低伏在地面的瘦小的身影近乎风卷的残荷，楚楚可怜。皇帝蓦然就想起曾经并肩作战的女子，在边陲被围击数日，困在泥沼时，是否也曾这般脆弱。视线落在容钰加急报来的密报上，皇帝眼神转了转。

　　“你是云家唯一血脉，身上更流着皇族高贵的血液，你与那些妄图染指我大晋江山狼子野心的人始终不同，你本姓云，你的母亲，你的祖父太祖父，都是捍卫我大晋疆域不被外敌践踏的功将良勋，你可以不必为秦氏的罪过负责。”

　　秦九歌抬起脸来，目光里有波光跃动，“皇上，九歌……”
　　皇帝打断她的话，沉声道：“婚事没有完成，择日还可以继续，你无需内疚自责，只管放宽心，你的一切朕都可以为你做主。”

　　“皇上体恤九歌，九歌不胜感激，”秦九歌摇摇头，声音恳切带有哭意，“可是九歌不能太自私，也不敢太贪心，九歌不能耽误魏王殿下。”

　　“怎么就是耽误了？”皇帝眯起眼，“朕说了，你的身体里流着最高贵的血液，你的身份依旧尊崇，哪里配不起朕的儿子？难道魏王，是只能娶豪门大族做皇后吗？”

　　“九歌不是这个意思，是九歌与殿下无缘。”秦九歌一惊，赶忙跪拜，“九歌年前便遇刺险些身亡，那时候就已经是父亲的手笔。皇上您该明白，当初是父亲让您赐婚，那时魏王并非十分愿意，可是别无选择，后来九歌知晓魏王心意便想着如何能够挽回这一段错缘，便将想法告诉了父亲，可是还没来得及求得皇上取消婚约，就差点命丧黄泉。是父亲，九歌猜想父亲是担心我违抗圣令，犯下诛九族的罪。所以为保一命，没有办法，九歌只好去求魏王，求他暂时接受我，让我嫁进王府，得一个庇护之所。”

　　蓦然抬起脸，瘦削的脸上有泪痕涟涟，秦九歌言辞愈发激切，“魏王贤德，宅心仁厚，答应了九歌的请求，九歌也答应殿下等到父亲的气消了就合离，为表明心志，九歌已经先行签了和离书，只待尘埃落定的时候，将一切公诸于众。可是，可是没想到，父亲竟然存了谋逆之心，一开始就是想利用我拉拢魏王，拉拢不成就起了杀心……”

　　话至此处，再哽咽的说不下去，好一会儿才有所平复：“皇上，这世间再没有比魏王殿下更仁慈的人了，他已经帮了九歌太多次，九歌实在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魏王殿下他值得一个心心相印的女子常伴身侧，求皇上成全……”

　　香炉里香烟袅袅，团在老人半眯的眼前，此刻皇帝苍老的眼睛里一如既往的看不清情绪，房间里一片寂静，唯余起伏更迭的心跳声。
　　良久，在难捱的沉默里，皇帝终于缓缓开口：“都说完了？”

　　秦九歌缓缓点了点头，嘴唇上被咬出青紫印记，因为消瘦而突显的眼睛溢满水光，被这样的目光直视，令谁都无法怀疑。

　　“简直胡闹！”一刻的平静消失不见，皇帝骤然间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婚姻大事，由朕金口玉言，亲拟圣旨，是由你们这般胡闹的？抗旨大罪，哦不，现在还有欺君之罪，你们真当朕不敢定你们的罪？”
　　一堆奏折呼啦啦被掀了一地。

　　早就听得一头冷汗的姚尚安赶紧跪在地面上整理，“皇上息怒，龙体为重！”

　　“姚尚安，去把魏王给朕叫来，朕倒要亲自问问他是谁给了他这个胆子！”转出书案，皇帝将本就凌乱的奏折狠狠一踢，“赶紧去！”

　　“皇上息怒，都是九歌的错，是九歌求的魏王殿下，魏王殿下宅心仁厚不得已才答应了九歌，皇上您要治就治九歌一个人的罪，殿下，殿下他是无辜的！”秦九歌赶紧跪移上前，抓住盛怒之下皇帝的衣角，言辞激动。

　　“无辜？你敢说无辜？”皇帝气急，狠狠走开，“你也给朕等着，你们两个，一个逃不掉！”

　　天光明朗，阳光洒满广阔天地，然而而终究有无法抵达的浓雾和黑暗，那些隐藏在最深处从未被触及的深林一角，有荆棘丛林蔓延而生，正湮没前途宽阔大道。
　　有些事情，很早之前就露出冰山一角，只是从未被注意。
　　都来吧，风雨还未到达极致，事情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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