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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华 (38)
神霄宫道士第一次将金光大阵用于实战,金光大阵本是传说中仙人用以困住蛮横大妖的上古阵法,无论法力需求或攻防知识都不是当今修道者能达成的条件,但在神霄宫高层呕心泣血的简化改编下,集结数百名修道者之力,总算驱动阵法完成对黑家殭尸的包围网。
但现代道士没想到会遭遇飞剑攻击,飞剑同样是传说武器了。
从风水阵中射出的飞剑刮起一阵罡风,白雷紧追在后,其他神霄宫道士想补上缺口也晚了一步,眨眼间飞剑已到镜墙外,坐镇阵眼的年轻女子吐出金色流光与飞剑缠斗,双眼无神,宛若傀儡。
白雷在距离阵眼五丈外狂乱跳动,似已到强弩之末。
十来面圆镜冷不防转动角度,射出金光笼罩飞剑,来去无影的飞剑动作渐趋黏滞,露出薄如柳叶的玉白本体,司徒烛华的飞剑只有一肘之长,乍看有如打磨过的石头碎片,隐约闪着金属光芒。
韵真抓住司徒烛华想问他话,他却动也不动。
「他的神识跟着飞剑一起被困住了。」晏君严肃地凝视着在阵眼前停住的白雷。
「爱出风头是呗?活该!」兰渚根本不同情明虚子。
但这个极端谨慎的道士怎会突然莽撞抢先?他说要破金光大阵,总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这道士要真这么行何必黏着他们不放?司徒烛华貌似想利用师尊的秘法,结果还是没能成功。
「那名法宝女道并无操控能力,无论是法宝或金光大阵,那么是谁在驱动镜子?」晏君轻声自问。「或许该这么说,是什么存在正隔空控制?」
「难道明虚子想看清阵眼里的情况才放出飞剑?」韵真问。
「无论如何,我们怀疑的是同一件事。」晏君藏在袖里的手指用力握紧。
不甘心,这样就要认输了吗?真想表现得更好,让追随她的人惊叹信服,让委托她的人不至失望,让仇敌闻风丧胆。
「呵,我也太托大,此招本非女子能使,我又是殭尸更加不便,我料敌方必破坎水关,想借风水阵的连动赌一把,结果只靠坤力牵引的地雷仍不完全。」
那样的威力还不算完全?韵真骇然。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这种时候,那个人总会静悄悄地出现。」晏君抬起被雨水打湿的脸孔长叹。
「而我只能猜测他会从哪个方向来,通常是我背后。我说得没错吧?义父。」
晏君转身,韵真和兰渚跟着望去,上一秒那处还空荡无人,再瞬目夜色中却走出一名年约四十的黑衫男子,短发随风飘飞,手持殒铁剑,脚踏星位。
他每走一步,众人便听见一声碎裂,男子走了七步,来到晏君面前,微微低头,两人眼波相缠,无须言语便心领神会。
神霄宫道士埋在中理大学三峡校区形成子阵的琉璃盏在黑太爷的禁制下破碎,镶在校区中里应外合困住黑家人的金光小阵顿时消灭,凌乱的海水幻象揉碎为阵阵迷雾,冰冷凄清地弥漫整座校区。
韵真激动地摀着嘴,险些叫出声音,亲眼目睹太爷与师尊相会,若非情况凶险,她早就原地蹦跳不停。
一旁兰渚早知师姊对晏君师尊和黑太爷的死忠迷恋,也涌起叹气冲动。
但向来矜持冷淡的师尊只在黑太爷面前流露的复杂反应,既倔强又欢喜,实在美得动人心魄,换作兰渚也愿意付出性命换取心上人为自己动摇的表情。
黑太爷毫无预警提剑刺向司徒烛华胸口,韵真踏出半步,却不知她该怎么做,也追不上黑太爷的剑。
幸好剑锋入肉一分即止,司徒烛华回神朝后跳开,那股冰寒之力仍让他浑身震颤。
「年轻人就是冲动。」看上去根本不比司徒烛华大多少的黑太爷出招风云难测,收势则稳若山岩,骨架修长,透着股南方的水性儒雅,五官清秀,浏海覆额,平添几分风流孤傲,长长睫毛掩着若有似无的嘲谑,总叫无数女子如痴如狂。
才智独一无二,劫难也独一无二,无法用好看形容的男人,应该说是永不厌倦,黑太爷总让韵真想到她临死前看见的月亮,让人由衷感到寂寞,充满无法理解的恐怖之美,虽然他对韵真相当亲切温和,但韵真其实有些惧怕黑太爷。
可是,当太爷和师尊在一起时,韵真总是莫名地开心激动,直到观赏生平第一出黑白爱情电影,她开始幻想自己也能在一部永恒爱情故事中担任某个有意义的配角,韵真终于明白,守护并见证这两个人最终幸福就是她的使命!
说得白话一点,如果没等到师尊和太爷的明显进展,韵真会死不瞑目!谁要被那个变态疫鬼绑去玩虐恋情深洗脑拘禁的老梗游戏!敢剥夺她死后的少数乐趣,就算是灾神韵真也跟祂拚了!
见黑太爷爽飒地教训欠扁的司徒烛华,韵真只有一个反应,好帅!
刚刚她怎会想冲出去拉开司徒烛华?一定是不小心误会太爷可能犯错击杀处子,她居然怀疑太爷的智慧,真是昏头了!
黑太爷将殒铁剑交到晏君手中,同时修长手指包覆住她的手轻轻抬起,这一幕又让韵真快喘不过气来。
「欲召地雷,尚欠一阳来复。」
剑尖高举,白雷骤然窜回桑枝,闪耀流光奔向半空,再度落下时已长大数倍,地底响起轰隆声,白雷幻化完整的龙形再度飞向金光大阵,这次没半个道士敢挥舞令旗转动镜面调动金光加入防守,地雷挟带吞灭一切魂魄的气势扑向阵眼。
就像火性□□燥吸引才有燃烧,地雷的本性也被一息尚存的僵死生物吸引,任何朦胧停顿的生灵都像待点燃的火种,即便地雷的洗礼是让人变成哇哇哭啼的赤子婴儿。
千辛万苦攒了那么久的点数归零,你说道士怕不怕?
结果黑太爷并没有强破金光大阵,地雷也无伤仙人和生物,但参与金光大阵的修道者舍不得道行尽失的代价,自己弃守了。
「可惜,若有修道者功德圆满,慧性通达,地雷正巧能助其解脱形骸之累,羽化登仙也不一定。」黑太爷似笑非笑道,又话中有话暗指司徒烛华不上不下的修为。
地雷直奔阵眼中与死无异的年轻女子,正是以金光法宝暗杀晏君的沐琳,她像空袋子般瘫在椅子上,嘴唇微启,却连呼吸都若有似无。
镜墙即将破裂的瞬间,一股黑气自沐琳瘫坐的椅下涌出,有如一张网裹住地雷化身的龙首,地雷炸裂,道士们退得几乎跳出金光大阵外,仍被闪盲双眼,地雷被黑气拦下来了。
「是那个疫鬼干的吗?」大片连韵真都作呕的邪气正飞快朝校内涌来。
「我一直都在旁边看着而已,韵真。」颛顼之子的声音在韵真耳畔响起。
韵真毛骨悚然,低叫一声刺去,刺刀却只击中空气。
那个脑袋有问题的灾神真的没走,还贴得这么近,这太恶心了!难道,过去韵真在洗澡时祂也偷偷地潜伏一旁?这货无耻下流有病啊!
风水阵与金光大阵皆被破坏,但道门众彷佛看不见黑气般,重整旗鼓从地面攻来。
「天兵天将暂时不会再来,让小孩子们尽兴打一场消消火再撤退。」黑太爷悠然道。
后来韵真得空与师尊讨论这场大战的细节,才知道黑太爷英雄登场前先绕去见了那名召出天兵天将的年轻道士,那人正准备一战成名同时开山立派,根据师尊说,那是当今修道者中唯一有望成仙,也是那场大战道士方实际上威胁最大的人物,并非神霄宫传闻主导降魔大战的年轻长老望朔。
真相是,某个自信满满的道士本来就是历劫将满的神仙转世,差不多要毕业了,只是还没想起自家真面目而已。
因此拥有大神乩身,能直接行使天符调兵遣将,更接近同僚行个方便,但黑太爷忽然出现在道士面前道破他的命数,指他连神霄宫出了问题都不清楚就擅发天符助拳,继续造业等于自毁前程。
该道士听了忧喜交加,喜的是默默无名的自己原来出身不凡,忧的是自惭修行不足,加上天机泄露,飞升之日必遭延迟,最坏的可能还会取消,黑太爷铁口直断他再勘不明正邪真伪,下辈子还得继续在人间浮沉磨练。
即使修道者本来就会消灭殭尸,但被人利用又是另一回事,传说中的黑太爷虽然是殭尸,但他的话比神霄宫住持还有份量,时代与实力远远不能比较,实际面对面更感受到那股独领风骚的魅力与威胁。
那名道士本要请战,但黑太爷坦言不杀无辜,加上历劫将满的天人转世又难得,所以才特地来点醒他。
无论如何,那名特殊的道士被说服了(其实当面跟神秘的黑太爷交谈还有点受宠若惊),决定去查证黑太爷话语真假。
神霄宫强势领导与对一连串人口失踪的消极应对早已造成道门联合的内部矛盾,部分高道也开始起疑,黑家殭尸勾结妖类在台湾肆虐的消息真如神霄宫代表说的紧急严重吗?
不少保持戒心的散修也随那名道士暂时撤退观察情况,黑太爷加入战局前便有效瓦解神霄宫以外最强大稳健的修道者战力,有些历练的老道士大抵都听说过黑太爷的种种传奇,当初参战有一定程度是为了厘清情况,仇恨未必,好奇则是一定,如今经过一番混战,黑太爷的话反而更加可信。
黑家殭尸和道门的关系千余年来已经变得很复杂,有时激起仇恨,有时却带来惘然,道士们只知跟黑家殭尸扯上关系等于麻烦和挫败,纷纷告诫弟子保持距离。
套句师尊的评语,有点本事又不是坏蛋的道士多半不是真的好骗,但为数众多的激进派和黑家人仍然展开一场恶斗。
一切正如司徒烛华的担忧,各方死伤在所难免,最后渔翁得利的却是谁?
「太爷,那股瘴气到底是什么?妖怪吗?」韵真鼓起勇气问。
地雷象征净化新生,与地雷相克则是死亡与污秽,但妖怪仍是众生,厉鬼与殭尸都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像是人间恶念全聚在一起,贪婪饥渴想吞食血肉。
黑太爷并未下令要他们跟放出黑气的元凶战斗,反而有些避开的意味。
「对方既冲着我来,不久应能揭晓谜底,恐怕十分棘手……」
黑家首领都这么说,韵真只能先专心战况变化,灿金威严的仙阵中央竟冒出污秽黑气,再蠢也知道操控法宝女道的人物不太可能还是人类,特别那股黑气和疫鬼的力量居然有些同构型。
难道有其他太古疫鬼?韵真飞快搜寻记忆,记载上的确是说有三只,但她只是逃避去想跟踪狂兄弟也在台湾的可能。
「对了,有件事我觉得奇怪,司徒烛华,你家天心五杰呢?」韵真要跟师尊他们走了,到这步田地大概也没机会道别。
「大概在学校某处。」司徒烛华回答。
「你放生了?」韵真不敢相信他真的这么做,忍不住在混乱中寻找天心五杰身影,这时宿舍也爆发骚动,许多不满被强制隔离的惊慌学生白天就暗中计划趁夜逃离校园,偏偏选在此时发难。
反常而起的地雷终于消散,黑气同时遁逸。
迷雾被镇守在校外的警方认定为恐怖攻击,组队入校调查,逃出建筑物的一般师生则因异常天气更加惊慌,校区内外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到处有人尖叫呻吟,雾气中不时闪过奇异的亮光,鬼影幢幢。
不远处,一名受伤的神霄宫女道士遭数名愤怒妖怪包围,眼看就要被杀,韵真咬着下唇别开脸。
咎由自取。
司徒烛华可能会看不下去出手相救,从现在起他可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救人了,是时候摆脱这个行事不按牌理的道士,此刻同伴正在受苦,她才不会帮助敌人。
韵真更靠近师尊与黑太爷,这次不会落后了!
脸上溅着鲜血的女道士,稚嫩的脸庞也不超过二十岁,动作青涩,表情即将崩溃,大约是混入中理大学设下陷阱的先遣部队之一。
刚成年的道士水平通常比天心五杰好不了多少,不过就是多个出家人身分,即便参加降魔大战也不该在前线打斗,韵真与司徒烛华都对这种派新手送死的手段十分不以为然。
雾中弥漫的血腥味却写出另一个现实──被压抑的非人积怨已久,或许也把对黑家的怨恨投射到弱小好欺的修道者身上,风水阵保护的是秩序,如今秩序荡然无存,原始的暴力与愤怒开始滋长。
但现场有这么多道士镇压,校内妖怪都认得天心五杰是黑家人在罩的处子,这几个笨孩子也不会主动挑起争端,只是救人应该还好,韵真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老是为他们操心了。
韵真不禁猜想,司徒烛华当年是否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洗礼?他是通过汰选的优秀品种,想必见过不少年轻修道者的失败例子。
果然司徒烛华现出雷鞭准备上前相助。不管神霄宫还是路人,他都不能眼睁睁看人死在眼前。
妖怪锐爪刺入女道士小腹,她痛得滚出泪水,猛然昂首朝向黑太爷,彷佛有意让他看清脸孔。
「守鳞师兄!救救沐琪,求你──」
那句哀求发音不是现代国语,但众人还是听懂了,司徒烛华停下动作,看向黑太爷。
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还是敌对的女道士,却如熟人般呼唤黑太爷求助。
她是谁?
黑太爷身形微微一动,垂眸看着被拉住的衣袖。
「晏君失礼了。」她立刻松开手指。
「义父勿怪,您快去吧!」晏君知道极不寻常的事发生了,那个女孩跟黑太爷的过去有关。
黑太爷掠至沐琪身畔,转眼击倒攻击她的妖怪,女孩却也吐血倒地,他扶起她正要问话,沐琪右手乍看抓住黑太爷衣服,冷不防将一枚长钉刺入他胸口。
长钉若有生命,自动钻入黑太爷体内,顿时只剩血红的钉帽在外。
「中……中计了……老殭尸……望先生说得不错,你……必对我心软……」沐琪气喘吁吁地说完闭眼待死,她的目的已经达成。
神霄宫精锐尽出,即使如此,统帅降魔大战的望先生认为仍无法伤及神出鬼没的黑家领袖,神霄宫不断研究黑太爷出身,偶然之间,连沐琪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被代理住持望朔解开了。
她竟是黑太爷的师妹转世,音声容颜丝毫未改。
前世沐琪痴恋黑守鳞,却遭高傲男子嫌她貌寝才低不配为道侣,实际见到黑太爷时,她的确受到冲击,这个男人生前一定勾起过无数女人的愚蠢思慕,却从不放在心上,早在偷窥到关晏君的容貌时,沐琪就想:果然如此。
但那又如何?无论外表假装得如何聪慧美丽,不过是吃肉饮血的死人,用活人血肉粉饰腐烂的真面目,殭尸就是殭尸。
她是对付黑太爷最完美的伏兵,姊姊猜得没错,司徒烛华果然站在黑家那边,险些被他坏了大事,但姊姊不知道她会在战场上,还是比任何人都接近黑太爷的地方,也不知道沐琪其实会比她先死。
既然容貌相同,前世的沐琪想必也被不少人嘲笑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她从没想过要配上谁,何必迫不及待驱赶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庸人,好像她没有心也没有感觉,还会传染丑陋。
更伤人的是施舍般的同情,一副深信她只能靠这些同情呼吸的模样。
只有望先生懂她也有一点自尊,他说:「我需要妳。」。
不知愤怒的黑太爷会撕开她的喉咙还是挖出她的心脏?望先生要她得手就跑,但戏不演得逼真,又怎能骗到这个狡猾的老殭尸?沐琪早已作出舍身的觉悟。
不要紧,姊姊的嘱咐她已事先安排妥当,可怜的沐琳,但愿她们姊妹在黄泉路上相会时,沐琳别再对她冷言冷语,两人终于一样了,只不过是爱上了遥不可及的人,希望那个人给她机会表现,然后永远记得她。
其实,她本来不叫沐琪。
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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