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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隐番外(一)
风凄,雨苦,天昏,地暗。
焦黑的土地,青灰的天空,熊熊燃烧的火光,一个小女孩跪坐在废墟之中,她的面前是无尽笼罩的阴霾。
扶桑木枯瘦的枝桠刺破苍穹,仿佛族人无力举起的手。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毁了。世界只剩我一人。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在抽搐,缓慢而微疼,想起他们临死前的哀嚎痛哭,眼角微微湿润。
泪?可笑。
天生无泪之人,哭,反而是一种奢求。而且,哭是无能的人才有的可笑举止。
就像,父亲、母亲、族长……对了,还有我的弟弟。他才两岁,也仅活到了两岁。
我的脸上,沾染的是他的血罢。
新鲜诱人的血液。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我想唱歌,冲动从喉咙里破茧而出,脑海里有人在轻声怂恿。
“唱吧,孩子,遵循神的指引。”
“神想要你的赞歌。”
于是,我便唱了。
“世纪创,黎黍或羊,玄鸟泪于天宫外流淌 。被放逐,禁忌力量,宫氏血脉在大地上延长。
月色中,淡淡腥甜香,是谁悄悄唤醒沉睡墓葬 。挥去那,灰色蜘蛛网,眼眶深邃诱惑取代迷茫。
双翼生,挥翅九天上,接引佛难渡普天嗔痴贪。
夜幕下,在那圣殿堂,这到底会是怎样的猎场。”
有人注意到这边,他们停下屠戮的手,转身朝我走了过来,剑尖上,还滴着不知是谁的血。
笑容狰狞,面目可憎。但我憎不起来。不为什么,或许我的确是个灾星。
他们一步一步靠近,我看到他们眼里闪烁的欲望。鄙陋粗俗。
害怕吗?恐惧吗?一点也不。
五岁的身体里住在一个沉重的灵魂,它,我是这样称它的 。彼时,我不是我,而是它。
我把身体主导权交给了它,刚刚,也是它让我尽情歌唱的,它冷漠睿智,无情无觉,我想成为的我,便是这样的它。
“你是谁,我是谁,在中央,在歌唱,
漫天星辰堕落成萤光。
道貌岸,仙人裳,手持刃,除佞奸,
遮蔽脸庞阻不了目光。
我为天帝驰骋疆场,凯旋却面对,
革仙籍被放逐的真相。
今晚又是银月照耀 ,你我之间,
早已失去了前尘念想。”
“她就是那个被诅咒的孩子?”
“应该是。”
“秘笈应该在她手上,妈的,早知道我直接解决她一个,那么多人,杀得我手都软了。”
“等拿了秘笈,练好神功,掌门就是天下第一了!”
“恭喜掌门,称霸武林指日可待!”
“哈哈,回去之后,自然少不了兄弟们的好处。”
“唱吧,歌声嘹亮,尽情展露,纵情享乐又何妨。
舞吧,脚步轻快,身体缠绕,裙下之臣的放荡。
战死的谣言让人绝望,刺伤了我纯洁的羽翼。殉死的鲜血滋润土壤,百年玫瑰的清香。
究竟是天帝放弃了凰族,还是我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何必忠诚 ,何必浴血 ,何必执着,敬畏神像 。只因你的 ,灵魂早已,堕入地狱,不能不会 。
静谧安详 ,在那天阙。
在那天阙,静谧安详。”
歌声不止,业火不息。世界静极了,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搏动着,撞击在胸腔。
在死亡临近的时候,一道凌冽的剑光赫然出现。电光火石之间,鲜血飞溅。
惨叫声喊娘声此起彼伏,一道玄色身影穿梭在蒙面侠客中,如轻鸿飘然,如雪落点地。
终于,这里只剩我和他两人。
他向我走了过来,伸手:“跟我走?”
我看着他的眼睛,搭上了自己的手。
那一天,是冬至。昼最短,夜最长。同时,也是我五岁生日。
杏者,口木也,伐木进框,便成了困。如同扶桑神木困在这里,宫氏一族长眠这里。
我的灵魂,它,囚禁于这里。从此,宫杏不复存于世。我随了男人的姓,改名,叶隐。
“手中长剑突破神像的心脏 ,饮下那鲜红液体,从此远走他乡。
没救赎希望,没欢乐光亮 。有的是同蝙蝠,一起幽暗飞翔。
我畏惧阳光,你畏惧信仰,黑夜中遮蔽了彼此张狂。我有的,是力量,你有的,是悲伤,魔鬼赐予了□□的温床。
不要虚伪的礼讼十四行,不留意手指停在圣谕第几章。任火焰高炙,箜篌重响。
月色再次滑过静谧走廊。早已烙□□头的熟悉脸庞,再次拥入怀中的满胀。
不再畏惧 ,不再忧伤 ,永生中的 ,
寂寞芜荒 。即使白昼 ,沐浴日光 。
被束缚在 ,断头台上,等待火刑 ,惊惧恐慌。
闭上眼睛,遮住精光,不说如果会是怎样,假设的故事注定不会怎样。
夺走权杖,拒绝死亡,不管前路到底何方,前路不过是你我一起闯。
百年沉睡,唤醒心脏,有你地方,有我地方,地狱纵情仿若在天堂。湮灭堕落,这样罪名,不需要所谓神的原谅,死注定是我唯一独享。
今晚夜空璀璨的星光,到底是谁对谁的补偿,召回过去,抛弃现在,和我一起,肆意生命,创造那不朽乐章。
我要你,奉献出,生命里,的珍藏,
最后的快乐与辉煌。
再一次,沉溺在,南柯中,一同享,
统治永生的狂妄。”
没过多久,我知道了男人的名字,他叫叶忻,暗阁阁主。
离开伏羽岛,西渡入梁 ,我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听这里的居民说天下是由一个叫做皇帝的男人统治。
他掌管生杀予夺大权,所有土地子民都附属于他,跟族里的老族长一样,我忍不住开口:“皇帝真的很厉害?”
男人略微吃惊,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伏羽岛地处东海之滨夷荒之境,与世隔绝久了便与当代生活脱轨不通,是以我来此地有许多语言生活上的障碍。
不过好在我尚且年幼,学习能力强,不会的都观察男人或其他人,暗中揣摩模仿,倒也懂了个七八分,剩下难度较高的都是男人指点与我,所以一路而来我除了点摇头以外再无其他言语。
片刻之后,他道:
“确实如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是君权神授,天命所归之人。”
这番解释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恐怕有些吃力难懂,顿了顿,他接着补充:“总之,所有人都要听他的。”
“那我将来也要当皇帝。”我说。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恢复常态,展开笑颜摸了摸我的脑袋:“好啊,我相信你。”
赶路,吃饭,投宿,赶路……循环几天后男人带我到了一座山上。上山的过程中他用的是一种很特别的步法,轻飘飘地一跃就是好远,速度比岛上的白色大鸟还要快,跟族人和我见过的外界的人完全不同。
我试着像他一样双脚离开地面行走,可连续好几次都失败了。
岛上的文字跟外界的差别很大,字形结构和笔画收束大相径庭,我勉强能认清殿外匾额上的“光”字。
“它叫瑶光殿。”男人道。
“瑶光……殿。”我重复着发音,似懂非懂。那时谁也没有预料到,十二年之后我会成为暗阁的主人,入住瑶光殿。
跨进殿门,我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的迎接。男人自若地拉着我的手,坐在了正中央的高位。
“恭迎阁主回来。”众人齐齐下跪。
男人道:“起来罢。”
众人起身,个个垂头表示敬畏。
接下来是禀告日常事务,男人简单处理完各桩要事完便遣散众人,带着我去熟悉新环境,一路上他兴致颇高,不时为我介绍讲解,我静静听着,并不言语。
所经之路都有阁主子弟向男人行礼,目光中带着敬畏与尊崇。
男人只略微点头示意,目不斜视,这种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势,既不刻意也不随意,自然而然地拉开了与别人的距离。
目睹男人行事举止的我心里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这就是权力威严吗?这就是凌驾万人之上的征服满足感吗?
如果是,那么,我想要。
灵霄峰是祁山主峰,位于东南方向,是夜我与男人一齐登上了这座高峰,彼时寒风猎猎冬寒正兴,男人负手而立,衣襟随风飘动。
纵视望去,依稀辨得清山形起伏的轮廓,如铁兽脊背,在黑暗中延伸向前。
江山错落,万家灯火。天色与大地融为一体,白日分割的界限被时间模糊掉,只剩满天繁星俯视神州,万籁俱寂。
安静良久,男人开了口:“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一道朔风凛然而至,挟卷着冷气穿过山岗,他的声音有些渺远,但神色极为认真。
“愿意。”我说。垂在身侧的手紧攥,命运终于有所垂青。
“好,很好。”语气寡淡,但眉眼中的笑意还是尽数流露出来。
他说:“你将成为我叶忻最成功的弟子。”
“是,师父。”
这是我有限的一生中最无悔的决定之一,另一个,是我的运,也是我的劫。
从出生起就注定我与别人不同,当父亲从产婆手里抱过我时,他的脸上布满阴云,手不住地颤抖,差点把襁褓中的我摔在地上。
只因,我的背上绣满了彼岸花。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取自恶魔的温柔之意。花分两半,白色部分称作奈落之花;红色花又名地狱血莲。
此花只开于黄泉,被认为是只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花,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相念相惜永相失。
花开时妖异浓艳,恣意妖娆,颜色近乎红黑色,整片的彼岸花看上去便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等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遗忘前生的悲哀绚烂。
它的美,是妖异、诡谲的异样美,是死亡与分离的不祥美,是天劫,灾难的极致美。
花,是被诅咒的花。人,是被诅咒的人。天降不祥。
宫氏是跌落人间的神的后裔,身上流淌的是凤凰一族的血液,如此重视血脉传承的他们怎能忍受这样的异端孽子。
族长带着族人来到家里,命令父亲把孩子交由他处理,族长口中所谓的“处理”就是人祭,用这个婴孩的死换回全族人的安康性命。小屋里堆满了人,形形色色害怕天谴的人。
面对全族人的愤慨胁迫,父亲没有屈服,他誓死捍卫作为一个父亲的荣誉骄傲。
“她是魔鬼的化身。”
“要遭报应啊!”
“全族人就要毁在这孩子身上。”
他们走了,离开时一家人在族籍上除名,终身不能进入族地。
懂事起我从族里同龄人的辱骂中得知我的身世,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嫌弃讨厌和我一起玩,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家人只能生活在村口木搭的破屋里。
一切的一切,只因族长的一句话:“她是被神诅咒的孩子。”
于是,我便有了反意。我要成为比族长还要强的人,我要让他亲口承认错误,为当年做错的事说错的话付出代价。
我,要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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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词改编自英雄联盟的《克罗地亚狂想曲》,里面解释了宫氏一族的起源。
另注:
1.伏(diǎo)羽
2.彼岸花红色部分叫地狱血莲的说法是我添加的,因为听起来很炫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