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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阵
唐门占据的位置虽然地势平坦,但它周围却群山绵延,这也是这里气候温暖宜人的原因,已经深冬,这里却还未下过一场雪,但夜风清清凉凉,裹挟着山间草木的气息,落在身上并不会觉得太干燥,湿润的空气反而让心情都好了很多。
两个人从唐门出来,依着花满楼的性子,陆小凤始终没开口,他也就没有先说话,反正长路漫漫,有些话即使不说,只这么并肩走着,共赏一片星空,同沐一片夜色,一些便都在不言中了。其实每一次陆小凤开口让他帮忙办案,他无论手上有无其他事情都会答应的原因,正是因为就喜欢这种到处走走,看不同风景,遇不同故事,而身边一直陪着的,就是那个最想相携经历这些的人,比之自己在江南莳花小筑里安静恬淡的生活,同样让失去了眼睛里色彩的人生,充满了别样精彩。
陆小凤一直在偷瞄他,四周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尤其能察觉自己只有面对这人时不同的情绪,他有一群或可以同饮酒,或可以同畅聊的朋友,正如之前所说,江湖上都知道他陆小凤有三个知己好友:西门,司空,还有花七少,他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人生难得一知己。可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是江南临渊亭上偶遇花满楼抚琴,自己故意没提醒他,他却忽然抬头望向自己时的粲然一笑;还是大漠孤烟处两人共一马向着雄浑落日而去,前途未卜,不知归期,只有彼此与漫漫黄沙相伴;或者就只是无数个奔波在路上,为寻求一个真相而共同努力的时时刻刻,本来以为不会被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羁绊的心,慢慢沉沦。其实很久之前就该离去了,继续自己天涯浪子的漂泊之路,可是就有那么一种奇妙的感觉,牵引着他让他一次次打消孤身离去的念头,而仍然稍微有点死乞白赖意味地赖在花府,赖在这个人身边。
可是,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这么赖着是有意义的,有时候又不确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赖,这种患得患失模模糊糊的心情,在他之前的人生中几乎从未有过,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最合适的方法来解决,就这么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下去。
“陆兄。”
走在前面的花满楼忽然唤了一声。
“啊?什么?”
神思遐想中的陆爷呆萌回应。
“陆兄有什么话再不说的话,马上就要到了。”花满楼语音里含笑。
陆小凤忽然红了红脸,映着潋滟月色的凤眸灼灼盯身边的人:“你希望我说什么?”
花满楼语调不变:“陆兄想说什么便说,又岂是我希望不希望可以决定的。”
“你若是想决定,自然可以决定。”陆小凤转了转手指上的凤环,特殊的五彩颜色流泻而出,一双璀璨的凤尾似乎要跃动起来,顷刻便要振翅翱翔于九天之上。
四周又安静了片刻,等花满楼再开口时,两个人已经站在了西门吹雪所指的山脚下。
“陆兄,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花满楼今日又换了一副扇面——重叠的山,轻盈的云,若隐若现的流风正吹动陌上花开,扇面上略略洒金,于清辉月华下熠熠生光,本来稍显平淡的画面,登时灵动了起来。
陆小凤刚刚没等到回答,正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心思,闻言停步。
“还记得在去年特特城外在沙漠迷路时的情景吗?”花满楼忽然提起往事。
“自然记得。”陆小凤点头。
“那时候我问过你一句话......”花满楼没说完,就被陆小凤抢着回答:“你问我,这一生是不是都会流浪下去?无常居处,无常伴人,就这么终我一生,做江湖中一叶孤舟,在漫长的漂泊中支离破碎,也不会在任何一个渡口停驻?”
花满楼望着远处的群上,似乎眼前又出现了那一片渺无边际的广袤大漠,呼啸的风沙在脸上粗粝地划过,阵阵刺痛,却只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对那人回答的忐忑上。
“那时我说不知道。”陆小凤凝视着他有些怅惘的容颜,缓缓道,“因为我的确不知道。人人说我多情,却不知最多情也最无情,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感情,我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有,不如游戏人间,快乐当时,反倒少掉许多烦恼。”
花满楼笑了笑,似乎轻声说了句:走吧。
“等一下。”陆小凤伸手,避过他与月光一般白的衣袖,直接握住那有些微凉的手指,根根分明却又融于一处。
花满楼没有挣扎,任他握着,淡然的表情中有陆小凤第一次看懂的无奈试探与酸楚压抑,这让他的心忽地一阵刺痛——他果然从来都没看清过他的心,也辜负了他太久。
“古有凤凰,发于南海而止于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微微攥紧了手,努力温暖着与此刻与自己咫尺相对的人,陆小凤知道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却仍然用了此生最正经温柔的神色缓慢而坚定道,“也就是说,当凤凰这只傻鸟遇到了属于他的梧桐练食醴泉,自然也会被梧桐的清孤而不失华净,练食的可遇而不可强求,醴泉的甘甜而回味无穷所俘虏,忍不住想要停靠,想要驻足。南海虽广,北海也阔,但他孤身漫漫飞这样一路,能遇上一株生于绿竹环抱甘泉幽幽处,又与他心意相通的梧桐树,何其有幸?不胜快哉。”
树叶声止,月亮都隐去了声息的沉寂。
......
啪嗒,花满楼刚刚放进袖中的玉扇掉出来,砸在地上是重重的脆响,惊扰了周围忘了飘过聚成堆儿的听悄悄话的风,也打破了骤然而消的隔阂骤然而起的暧昧。
“先进山吧。”
花满楼先回过神来,微红着脸颊抽出自己的手,连扇子都顾不得捡,转身朝山里快步走去。
陆小凤一口气说完一大片,沉默下来才发觉刚刚有多难为情,头顶冒着热气四处望了望,生怕他这只蠢凤凰的啰嗦表白被过往的山雀儿偷听了去,到时候飞鸟界可就该集体笑话他了。等脸上热度散去,他才从地上拾起花满楼落下的扇子,小跑着跟上去——唉,既然一时按耐不住动了情,不害臊的话儿也说了一箩筐,本该你侬我侬的时刻,苦逼的陆大侠现在面临的却是一山可能脑子都不大正常的乱臣贼子。
万一一会儿打起来,回去之后的花满楼不会忘了他今天说的话吧?那到时候他可没地儿哭去......
正如西门吹雪所说,隐藏于群上之中的这个小山头,守卫极其严密,陆小凤跟上去之后,本来还想着趁着刚刚表白的胆子拉拉小手摸摸小脸啥的,结果两人刚进去就被数株参天大树挡住了去路。
花满楼微微动了动耳朵,神情严肃:“陆兄,这里应该布满了阵法。”
陆兄正在瞄人家的小手,闻言还有些心不在焉:“阵法啊,厉害不?”这手指真是又长又白,难怪弹琴那么好听,想想以后就属于自己了,想怎么握怎么握,想怎么摸怎么摸,哪怕在上面画画儿都成,真是高兴得简直不要不要的。
花满楼把自己差点被某人灼热视线给烧伤的手挪到背后,淡定道:“陆兄,这山还要不要探?”
......“要,当然要!”陆大侠嘿嘿讪笑,终于收起自个儿那些旖旎心思,望向这十几棵连月光都透不过来的大树,眼神亮了亮:“幻阵啊。”
幻阵,顾名思义便是可以迷惑人的阵法,是阵法中最基本的一种,不过此处因为有这种深山老林的天然优势,想必此阵之中,一定还隐藏着其他阵法,让人防不胜防。
“看来,徐翔的死,的确也跟这里逃不了干系。”花满楼道。江湖中擅长气门阵法的人也有其他,但是既然徐翔在这个时候出事,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与此事无关?
陆小凤四处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两根树枝,递给花满楼一根:“你用不用?想不惊动里面的人破阵,估计有些麻烦。”
花满楼伸手,却避过树枝,示意——我的扇子呢?
陆爷挠了挠头——回去再还不行吗,这样也有借口去你房间待一会儿,总不能就我一个人说了一大堆,你没什么表示吧?
花七少完全看穿这人的猥琐心思,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继续伸手——扇子还我,先破阵再说。
陆小凤无奈,只好自己把扇子乖乖地还回去,自己两手两根树枝,看上去真正是一点大侠风度都没有,简直像是半夜里来偷柴的小痞子。
花满楼飞身一跃,落于其中一棵大树的树冠之上,嘴角噙着一抹笑,乐得听后面那人唉声叹气。
也就是这两人武功高,轻功好,否则这十几丈高的大树,树干还光溜溜的,寻常功夫真不一定上的来,陆小凤看了看远处,漆黑一片,似乎对方还隐藏在更深的山谷之中。
连头顶的一轮圆月都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陆小凤想了想,这种深山老林里,地上一定都是枯枝落叶,让花满楼下去就算他耳朵鼻子再灵,也避免不了地会被绊倒。
花满楼竟然乖乖地回答了一句:“好。”
这让陆大侠有些受宠若惊了,本以为花满楼会不情愿自己小看他,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温顺听话,难道是刚刚被自己一腔真情感动了?这可得好好利用利用,于是刚刚压下的心猿意马又有些蠢蠢欲动,他忍不住踩着树杈往前倾斜了些,鼻子都快贴上花满楼的头发。
“你再不下去,天都要亮了。”花满楼及时挪步,粗壮的树枝纹丝未动。
陆爷一招得空,难免失望,提口气落在地面上,抬头看一眼稳稳立于树梢正向这里看来的人,又觉得满心欢喜——情之一字果然回味无穷,连失落都带着甜蜜的芳香。
古树间分出的小路很难走,陆小凤刚要朝着一个方向试试,眼前的树似乎都像换了个方向一样,明明刚刚还清晰的路已经不见踪迹,而移动的树木中,有那么几棵似乎与其他不同,隐隐的有微光透出。他摸着小胡子思量,果然是阵中阵,估计照着单纯破解幻阵的方法,一定会走到对方设好的陷阱中去,这出路必定有数条,只有一条才是通往后面的正确道路。
忽然,他抬头看了看还在树上的花满楼——这不就是现成的路引吗?
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小石子,他沿着花满楼所站的那棵树的方向朝着震门和巽门掷出去,果然一条小路清楚地出现在眼前,他没有叫花满楼,自己又一跃而起飞到不远处的另一棵大树上,以同样的方法打出去石子,果然也出现了另外的道路。正好遮着月的薄云散去,淡淡的月华流泻,两条小路交汇在树林深处的某一处,陆小凤心中一喜——成了!他摸出刚刚从花满楼折扇上摘下来的浅绿栈香,抬手一扔,稳稳地落在了那处交汇处。
“走吧。”他回到花满楼那里,言语里还有些可惜——扇子没了,现在连扇坠也没了,回去要找什么借口进房呢?
花满楼没说什么,握着自己底下空空的玉扇,跟着某个只顾着居心不良的人往前走。
他们沿着这条树下的路,阵法移动间,不断有光点在离这里不远处闪烁,陆小凤走出一会儿分辨不清,只好让出领头羊的位置给花满楼。
“依陆兄的本事,赶明儿都可以和司空抢饭碗了。”
花满楼也没直接点破他,轻笑着打趣了一句,循着自己新换上就丢了的绿栈香的味道往前走。
陆兄在后面闷头跟上——衰,真衰!有一个脑袋聪明鼻子还管用的心上人,自己以后想做点坏事可怎么办?!想想就忍不住眼睛酸。
不过事实证明,这种方法还是行得通的,不大一会儿,他们两个就走出了古木阵,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沿着山坡向上,一直通向山顶,恐怕青砂后人就藏在后面的山谷之中。
而留在唐门中的众人,此刻正面临着一项艰巨而悲催的任务——抓老鼠。
陆花二人刚走不久,暗卫找不到自己少爷,正抱头默默流泪,忽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丫鬟们的尖叫声,还不止一个,凄厉惊慌的喊声听着简直惊悚。
云伯在院子里和余喜下棋,别看余小喜看上去邋里邋遢无所事事,这一手棋艺差点把云伯惊得闪了老腰,此刻老人家正在抽着气心疼自己已经被攻陷了一大半的城池。
西门剑神不知道去哪里晃悠了一圈,现在还坐在房顶上看星星看月亮地拗造型,只不过剑神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题,不时地往底下斜,似乎月亮和星星都落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下人们的喊叫声惊得余喜一跳,云伯趁机也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扑在棋盘上哼哼:“哎呀,吓死老人家了,都没坐稳......”
余喜鄙视地看着被他推得掉了一地的棋子,瞪眼——你说你活这么大,连盘棋都输不起,羞不羞!
“各位。”唐丘推门进来,神情也有些慌张,“老鼠,府里忽然出现好多老鼠......”
“啊!”他话音刚落,余小喜已经满院子跳着跑,一口气蹦树上抱着树不下来了——娘诶,刚刚好像被啃了一下脚趾头,果然是老鼠兄!
“刷!”银白色的剑光一闪,追着余喜到树下的一只胖灰鼠就身首异处了,连蹬一下腿的功夫都来不及。
......
“卧槽,你这人下手怎么这么狠?!”余喜青着脸,觉得刚刚吃的晚饭爬到了嗓子眼,他看不远处的西门吹雪,两个人就这么一个树上一个房顶上大眼瞪小眼——小眼的竟然还是一向酷的没边没际的西门剑神,简直心酸。
云伯在底下喜滋滋看——呦呵,难道这冷傲的没天没地的小子也有人能管了?
“吱吱!”“吱吱!”“吱吱!”
西门吹雪起身,居高临下往外看,无数的老鼠在整座府邸里跑得那叫一个欢畅啊!这儿啃木头的,那儿咬人的,一片狼藉,处处哀嚎,仿佛是谁把全部老鼠从洞里赶出来了一样,让堂堂剑神脸色都有些变了——这是又闹什么妖?
余喜抱着树看着他脸色抓心挠肺——给我看看呗,到底看到什么了?
“想看?”西门吹雪往这里看过来。
“不......不想。”余喜抱着树不撒手。
西门吹雪又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然后转身下了房顶,顷刻之间就不见人影了。
“擦,竟然真的下去了?”余小喜张了张嘴,又鄙视自己——这种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很诚实的烂梗,就不要再尝试了好吗?
一会儿的功夫,他们的院子里也不能幸免于难,一会儿的功夫就爬满了老鼠,有大有小,一个个不怕人跟疯了一样,见东西就亮大板牙。
“来,给老人家让点儿地方。”余喜正在心里骂娘,就听旁边响起了云伯的声音,再一看,好嘛,他竟然也飞了上来,而且非要跟自己踩在一根树枝上,两个人蹲在一起,简直哥俩好。
嘎吱,他好像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忿忿转头,云伯一脸委屈——我这内力蹲这儿可没几两重,是你功夫太差了。
呜呜,余小喜童鞋内牛满面,他几乎已经看到自己掉下去小胖鼠们兴奋地冒绿光的眼睛了。
——楼楼,死凤凰,你们快回来啊,我要被老鼠精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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