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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戏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翻了个身,我眯瞪地睁开眼,右手腕儿还好好地放在枕上,只是枕边已经空空的了。我打了个哈欠,单手揉了揉眼皮,又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肯慢吞吞地坐起来。
窗外的日头已经很高了,这也意味着仓央嘉措早已不在拉让里了。所以,无论我多少倍地放慢动作,都不会挨训。想到这里,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一把掀开被子,我生龙活虎地下了床。
洗漱完毕,我用手巾儿重重地搓了搓脸,这才完全地清醒了过来。坐在桌边,嘴里慢慢地嚼着糌粑,我闭上眼,凝神回想着仓央嘉措昨天说的话。
到底是什么行程安排来着?我皱皱眉,瞥下眼,视线落在手腕儿上。已经没那么红了。轻轻地活动了一下,不是很痛,这才发觉腕儿上凉凉的,好像不久前又上过药了。心头一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仓央嘉措冷眼看我的样子。
我笑着喝了口酥油茶,突然想起了他的话,今天好像会在甘丹颇章里演藏戏。来这里那么久,还真没看过原汁原味的藏戏,我不禁来了兴趣。
到甘丹颇章的时候,有几个披着绛红色袈裟的侍僧在楼下候着,丹巴也在其中。他一见是我,没有半点儿惊讶地走了上来,也不问我要干什么,就恭敬地手一伸,“您这边请。”
我愣了一下,往其他侍僧的面上看去,他们都默默地低着头,仿佛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似的。大概仓央嘉措早就料到我会过来吧。
我双手合十地朝着丹巴行了个礼,随后跟着他上了楼。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只是过二楼的时候,隐约有人声儿传来。那里有个四百平方米的四方场院,等下要开始的跳神和藏戏就是在这里表演的。
甘丹颇章虽然仍是富丽堂皇的,但我毕竟不是第一次来,所以也没觉得新鲜,大概的景致都是匆匆扫过而已,并未做太久的停留。上了七楼,丹巴直接引我到了仓央嘉措的寝宫。
我往里面扫了一圈儿,却没发现半个人影儿,不禁奇怪地看向丹巴。他恭敬地解释道,“上师正在讲经法堂讲经。”我礼貌性地一笑,“恩,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闻言一顿,抬头看向我,见我也在看他,不禁慌忙地低下了头。清瘦的脸孔上红了一大片儿,他飞快地摇了摇脑袋,匆匆行完礼便话也不说地退了出去。
原本以为仓央嘉措身边的人都和他一样是冷性子,起码之前的丹巴就是如此,除了面无表情就没别的表情了,心理素质都能和特务有的一拼。现在看来……我好笑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到底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嘛,模仿什么不好,非得模仿大师那套。
“嗤——”我自娱自乐地想了半天儿,也不知过了过久,还是没等到仓央嘉措。大概他真得是很忙了,也难怪,雪顿节这么盛大的节日,他能抽得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时间来陪我都是很奢侈的事了。
虽然很想见他,但到底不敢私自跑出去。无事可干,索性慢悠悠地在屋子里来回转着。有些累了便坐在书案前,舒服地翘起了二郎腿。
桌上摆着碰铃,法帽和一串金绞蜜蜡念珠,看起来都很精致华贵。我拿起念珠闻了闻,淡淡的佛香味钻入鼻端。轻轻地放下珠子,瞥见桌子的正中端正地摆放着打开的贝叶经,小心看了看也不敢乱动,就原样地挪到了边儿上。
其实穿越到这里,认识仓央嘉措那么久,我心中一直有个很大的疑问。都说他是个大诗人的嘛,当年那么崇拜他,也是因为他的才华。可是都待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从没见过他写诗呢?就算他是暗地里一个人写,以我和他独处的时长来算,就是我再迟钝,也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多没有发现吧。
我皱了皱眉,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证据。其实也不敢乱来,就是大概地看看,然后偶尔用手翻一下。柜子里要么是佛经,要么是法器,不正经的东西半点儿都没有。正当我累得满头大汗想要放弃时,一双特制的喇嘛靴蓦地在我跟前站定。
我一愣,抬眼望见仓央嘉措凝眉扫下来的眼眸,“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不料起势过猛,又蹲了太久,眼前竟是一黑。我摇晃了一下,还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栽去了,仓央嘉措便一把拽住了我。
“又在干什么?”他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凉。我站稳身子,嘻嘻一笑,眼神无比真诚地望住了他。仓央嘉措很受不了我这个样子,没一会儿就别开了眼,挥挥手算是不作追究了。
我不由心里一松,看着仓央嘉措转身抽出书桌前的檀木椅坐下,刚想跑过去,他却突然下巴一扬。我的脚下跟着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仓央嘉措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指了指我身后的禅床。明白过来后,我悠悠地叹了口气,心底虽然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还是得灰头土脸地往回走。
窗子半开着,偶尔的香布摇曳,吹来一阵清爽的微风,夹带了一丝桑烟的淡淡香味儿。虽然已是夏末,但毕竟热气未褪,没有风的时候就会起一身的燥热。
我用手指挑开黏在脸颊边的碎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前方。仓央嘉措端坐在书桌前,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上的佛经,而我却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他今天仍是一身的绛红色袈裟,只是外面多罩了一件黄色的赤襟坎肩。我怔怔地盯着他露在外面的双臂,仓央嘉措见我一动不动的,不禁有所觉地转了过来。突然迎上他黝黑清冷的眸子,我的脸“腾”地一热,立马别开了视线。
“恩哼——”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嗓子,余光却瞥见仓央嘉措淡淡地掀了掀嘴角儿。身上一股莫名的燥热,我不耐烦地扯了扯衣襟,视线却是斜斜地盯牢了仓央嘉措。
直到感觉他的目光又回到了经书上,我才松了口气,拿袖子擦掉额上的汗珠。跑到窗子边吹了会儿风,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我好奇地张出窗户,声音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顺着看过去,正是措钦大殿那儿。
宽阔的广场上,隐约有几个绛红色的身影。因为距离隔得很远,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刚想再张出去一些,腰上却是一紧,还没回过神儿,身子已经整个儿被拽了回来。一连退了好几步,我才站稳。
顺着手臂看上去,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盯住了仓央嘉措的脸,“干嘛拽我啊……”他并没有理会我,而是直接拉了我往门外走去。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直到要下楼梯了,才猜到是要去看跳神和藏戏表演。
与来时不同,现在的甘丹颇章,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两个侍僧守着。其实自从五世□□移居布达拉宫后,甘丹颇章便不是格鲁派的政权所在了。仓央嘉措之所以会在这里,只是为了学习藏传佛教各派的经典。
虽然如今是格鲁派当道,但毕竟其他教派的势力仍在,无论是忌惮历史重演,还是基于现实,都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稍稍平息各派的异议。毕竟活敌也未尝不是给自己留生路,宗教之间的纷争,息则已,一触,往往就是赶尽杀绝。
只不过平息斗争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英明伟大如五世,至死也没有解决西藏的内忧外患。而他的遗愿……也是仓央嘉措一生悲剧命运的导火索。
想到这儿,我的心蓦然一沉,抬眼不自觉地望向仓央嘉措的背影,不料他却突然回了头过来,神色淡淡地盯住了我。我一愣,这才发现脚下的步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停了下来。刚想找些话儿说,却听见一道金石之音从不远处传来,“上师,可终于等到您了。”
仓央嘉措的目光一暗,沉沉地朝来人扫了过去。我不禁暗自咒骂了一句,虽然不愿意,可还是得抬起头来。
拉藏一身鹅黄色的蒙古宽袍儿,显得分外鲜亮打眼。他斜着唇角一笑,正悠闲地踱着步子走过来。看到我时,依旧故意摆出了惊讶的神情,“咦?我的新娘,原来你也在呢。”尾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可拉藏的面上却没有半分笑的意味。
仓央嘉措派侍僧守着,无非是不想被打扰,可没成想还是让他给钻了空子。好在甘丹颇章早已脱离政治,雪顿节之时也是允许普通信众进入的。就是被看到我和仓央嘉措并肩站着,只要死不承认是那种关系,怕是他也抓不了什么把柄吧。
我站在楼梯上,高高地看向拉藏。他丝毫不介意我眼底的厌恶,反而嘴角浮现出魅惑的笑意。看得我手臂上鸡皮疙瘩起了一阵,我立马转开了视线。
“上师。”丹巴突然朝仓央嘉措走了过来。“什么事?”仓央嘉措看了看他,眉头仍是未松。丹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仓央嘉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变化。几步之外的拉藏却是神色一动,眸光蓦地黝黯了下来。
我读不明白他眼底的深意,转头看向仓央嘉措,他正目光柔和地望着我。“怎么了?”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我不明所以地抬眼打量他。仓央嘉措重重地揉了下我的头顶,压低声音说道,“□□大师到哲蚌寺了。”
我一愣,不知所措地望住了他,过了半晌儿,才伸手推了他一下,“有事儿你就走吧,不用管我。”
“你——”仓央嘉措侧着头皱了皱眉。我朝他大大一笑,攥着他袈裟的手松了开来,“你快去吧,我没事的。”他低头看了看我,好一会儿才转身往楼梯下走去。
拉藏一直漠然地打量着我们,只是接触到我戒备的目光时,眸色不由一浓。没等看到他盈满邪气的笑,我早已径自别开了目光。
仓央嘉措迈下了最后一阶,走了两步却是一顿。眼前,拉藏正浅浅地笑着,迎面朝仓央嘉措走了过来,神情优雅又慵懒,只是擦肩的瞬间,眼底暗藏的冷光一闪而过。
他的动作极快,三两步就上了台阶。在我身边站定时,楼梯下的仓央嘉措已经转过了身子,目光直直地盯住拉藏,幽黯的眸色寒如冰铁。
我看得几乎心头一跳,虽然平时没少挨他的冷眼,可那些与眼前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直理所当然地将他看成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却忘了他也有冷峻严酷的一面。活佛又怎么样呢?他终究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会爱也会恨……
想到这儿,我的心中一痛,各种情绪五味般陈杂而来。一时无法纾解,我深吸了口气,静静地等着这波情绪彻底消褪。
半抬了眼皮,只能望见拉藏的下颚,直到感觉对面的呼吸越来越近,我才警觉地抬起了头。拉藏没事人似地绕到了我的身后,暧昧的笑声儿缓缓从背后传来。
我一哆嗦,本能地想转身,手臂却被他一把按住。使劲挣了挣,却怎么也脱不开。拉藏低低一笑,动作亲昵地凑了过来,火热的薄唇近得几乎快贴上我的耳垂。
“什么时候才肯乖乖待在我身边,嗯?”有些轻佻的话儿传来,我听得有些愣怔,还来不及反应,后肩却被猛地一撞,“啊……”低声儿轻呼,身子顿时失去重心地往前栽去。
慌忙之中,想伸手去够扶栏,不料却抓了个空。我咬紧了牙关,努力地想稳住身子,可脚下被迫滑了好几个台阶,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儿后,小腿内侧顿时传来火辣辣的擦痛。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正当我打算放弃挣扎,等待结实一摔时,身子忽然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我一愣,待视线平稳后,映入眼帘的是仓央嘉措眉心紧蹙的俊脸。
“有没有事?”他伸手托住我的腰,目光有些急乱地在我身上转动着。我暗自活动了下脚踝,还好没有扭到,只是腿上,后腰擦疼得厉害。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我只能老实交待,“没有大碍,就是有点儿疼。”
仓央嘉措闻言,目光冰冷地扫向拉藏,眼底含了一丝明显的不悦。“哼……”拉藏冷冷地盯了我们一眼,锐利的眸光泛起一丝凉意。我恶狠狠地瞪向他,不成想他突然眉头一松,漫不经心地瞥了下远处,唇角便斜斜地勾了起来。
仓央嘉措有所觉地转回了头,身子一怔。
手下传来一丝僵硬,又夹杂着些微的轻颤,我的心底顿时浮起一股不祥的预兆。动作缓慢地跟着转过身去,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披绛红色袈裟的僧人,年近四十岁,皮肤偏黑,法相庄严。
我细细地打量着他,心中已然猜出他的身份。哪怕只是远远地立着不动,就能度化众生。这样的人,纵使是在佛门,也没有几个吧。
“该拉。”仓央嘉措缓缓地双手合十向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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