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王孙

　　汪祈年蹲在牢里看着墙头上一方砚台大小的窗户。惨淡的月光照下来，显得这牢中更加阴沉昏暗。刑部的牢房照理比诏狱好些，汪祈年想着任希白在诏狱中想必比他此刻更凄惨。只是任希白有皇上的情思牵挂，若是运气好早就出狱进了宫也未可知。他则是草芥之命无人照拂，这次能否脱罪，全看平日打下的关系是否还能派上用场。可是这么多天了，竟一点消息也无，连看他的人也没有几个，全是些在朝廷上说不上话的人物。
　　想想自己典吏之家寒微出身，却偏立志要出人头地，走上了这条荆棘之路。这一路苦心经营算计，虽偶尔有春风得意夸耀于人前之时，但更多的是战战兢兢生怕不经意间得罪了某权贵豪门。官场中派系复杂，关系盘根错节，自己无权无势，仕宦之途实在是比有人提携的那些人艰难了很多。先是中了二甲却被外放任县官，在三甲中这是顶差的去处了，名次比他低的一些人留在京中任职的也有许多。后他全力钻营拜到了主考恩师门下，终于有人为他说话，调回了京城。恰巧皇帝要找他问些隐私事情，虽说卖友求荣为人所不齿，但忠君敬主也没什么大错。这一切他都小心翼翼把握着分寸。
　　及至娶了怀柔更是荣耀一时。对贵为郡主的妻子，他也算尽了全力去讨好的。只是怀柔待他虽客气，却丝毫没有夫妻之谊。连随侍的宫女都敢摆脸色给他看。皇族亲贵中看不起他出身的就更多了。
　　寒窗苦读十几年，本想鲤鱼跃龙门扬眉吐气。可这这寒酸之气竟似溶入了骨子里，即使身着锦衣华服也时常恐惧身边诸人是否会看不起他。
　　人一生短短几十年，竟是一点乐趣都没有。他荣登皇榜，身上穿上了五品的官服，身处锦绣堆中，仍然觉得举目四顾，一片萧瑟。
　　巡夜的狱卒在三更时分还见汪祈年靠在墙上思索，五更时再巡过来便见他一根腰带挂到了窗棱上，人直直吊在下面，已死去多时了。

　　任希白直至将起程时才知道汪祈年畏罪自杀的消息，为他唏嘘了一阵。想起上京前师父晏怀先临终的嘱托，内心十分自责。只是凭他的所见，怎么也想不到汪祈年会走上这条路。怀柔与他夫妻一场却空有虚名，到此时不免内疚，求了皇帝恩典，不再追究罪名，将他以郡马之礼厚葬。
　　自太后将任希白纳入羽翼之下，朱长治再也不能见他一面。他身为当朝皇帝，政通令行，说的每个命令都能在朝廷的任何一个郡县施行，却偏偏拿小心的一个慈宁宫没有办法。太后以性命相挟，逼皇帝下了圣旨，将任希白脱了罪，只说是年幼受奸佞蒙蔽，将他流放到南越，非召不得回京。在太后有生之年，朱长治自然是不能公然下旨将他召回的。

　　二月的一个凌晨，朔风瑟瑟，太后亲手给任希白系上了大毛斗篷。
　　“我的儿，哀家只能护你到这步田地。以后的日子，便要看你的造化了。”
　　“孩儿不孝，不能在太后娘娘膝前孝敬。只能在万里之外遥祝太后娘娘身体康健福泽万年。孩儿会每日都思念着娘娘。”
　　太后眼底含泪：“此去千山万里遥，路途艰险，你千万要小心。南越虽蛮荒瘴疠之地，却是你万里挑一的藏身之处。那边多由土官管辖，朝廷并不能十分辖制。你在那边藏几年，若是待不住，便往广西来。广西节度使周善清据说是你师父故旧。他定会照看你。”
　　任希白心中酸楚：“大千世界，男儿自当仗剑走天涯，太后千万勿牵挂。若叫太后挂心忧虑，便是孩儿的罪过了。”
　　太后抚摸他额头：“人活在世上就是受苦的。敝裘赢马餐风露宿是身苦。在繁华锦绣堆中身不由己是心苦。若是想开了，也没什么。像你这样的好孩子，该是有福报的。”
　　任希白黯然点头，又望向郡主。
　　怀柔站在一边早就泪湿面颊：“你不必说，我知道。元霜已大好，现下在府中安胎。我一定好好照看她，绝不辜负你。”
　　任希白道：“多谢。我知道你的为人，绝不会不放心。你也千万保重。”
　　二人四只泪眼看着任希白出了宫。他郑重拜了三拜，转身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朱长治站在城楼上望着那架小小的马车带着那人远去，面上无一丝表情。身边近侍知天威难测，不免战战兢兢，但还是尽忠职守，硬着头皮上来：“皇上，这边是风口不能久站，小心着了寒气。”
　　朱长治被他一语唤回了神，顿觉身上寒凉刺骨，紧了紧身上的黑貂斗篷，面上神色比冰雪更冷，吩咐道：“到了蓟县将他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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