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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第8章公益光环
从冷库出来,几人又在办公室和会议室走了几圈,流程上的“该看”都看完了。
出了安全门,一行人下到一楼大厅。
大厅里暖气足,玻璃幕墙外的灰天被隔在外面,里面是温暖而得体的企业味道:绿植、沙发、宣传板,还有前台小姐标准化的笑。
“今天辛苦几位领导了。”张森一路把人送到大厅,“回头我们会根据检查意见,认真整改。”
“你们现在看着挺规范。”药监的赵科长说,“制度别只写在纸上。”
“一定一定。”张森连连点头。
沈听澜站在一侧,目光不着痕迹地绕了一圈大厅。
墙上的电子显示屏正在滚动播放远洲集团的宣传视频,配音舒缓:“远洲医药,以科技守护生命,以责任回馈社会……”画面里有科研人员在实验室里操作,也有身穿白大褂的“志愿者”给山区老人量血压。
“你们这片天天自己看自己广告?”裴征低声。
“内部文化宣传。”张森笑,“员工每天上班都能看到,提醒自己‘我们在做正确的事’。”
“那你们员工晚上玩手机,能不能看到另一种广告?”温止插了一句,“比如暗网聊天室的。”
张森一愣,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我们内网是有严格屏蔽的,员工如果用手机上不良网站,那是个人行为。”
话说得很漂亮,落在沈听澜耳朵里,只记住四个字——“个人行为”。
“那今天就到这。”药监赵科长收了收场,“后续问题,我们会在书面报告里给建议。”
几人正准备往门口走,前台小姐忽然低声提醒:“张经理,程总刚打电话,说开完会要从这边出来。”
张森下意识看向门口,又看了看检查组的方向,笑容明显堆了一层:“那……几位要不要先坐一下?程总很重视这次检查,可能也想当面说两句。”
“巧得很。”裴征在沈听澜耳边嘟囔,“我们刚走,他就出来。”
“人家日程紧。”她淡淡。
“紧得正好卡在我们结束的这半小时?”裴征挑眉,“你不觉得,这叫‘精准出镜’?”
沈听澜没接,只微微抬眼,看向不远处那部正在下降的电梯。
几秒后,电梯门轻响一声打开。
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五十出头,身形偏瘦,西装合体,衬衫领口的扣子系得恰到好处,金丝框眼镜后面是一双看起来柔和的眼睛。
他步伐不快不慢,左手夹着一个资料夹,右手自然垂着,走到大厅中央的时候,前台小姐已经迎上去:“程总,这是省厅来的检查组。”
程远洲笑了一下,那笑容像他简历照片上一样,温和、不逾矩。
“今天正好在这儿。”他说,“几位辛苦。”
他先看了一眼胸前挂着工作证的赵科长:“赵科,对吧?以前在药监的会上见过您。”
“程总记性真好。”赵科长连忙伸手,“我们也是例行工作。”
“禁毒是大事。”程远洲又看向沈听澜,“沈队?”
“省厅禁毒总队。”沈听澜亮了一下证件。
“这几年新闻里,总能看到你们缉毒同志的身影。”程远洲点头,“有几次,我们公司也配合过行动。”
“能为社会出一点力,是企业的荣幸。”
“药品流通安全,我们也很重视。”
他的视线在“禁毒总队”和“药监”那几块牌子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温止胸前那块“技术顾问”证件上,略微一顿。
那一顿仅有半秒,很快被他收走。
“这位是?”他问。
“我们专案组的技术顾问。”沈听澜说,“负责做一些痕迹和数据比对。”
“技术工作最辛苦。”程远洲笑,“你们白天跑现场,晚上他们得对着电脑熬夜。”
他缓缓抬手:“远洲这边的系统,如果有需要,我们也可以配合开放一部分数据。”
“当然,在符合法律规定的前提下。”
“谢谢。”温止客气地回了一句。
她对这种场面的寒暄不陌生,却也不喜欢。她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的那个资料夹上,能看见封面上几个字——“边境地区心理援助项目情况汇总”。
“程总。”赵科长接过话头,“你们的公益项目,我们也看过。”
“确实做了很多事。”
“边城那边的小镇卫生室、康复中心,都留下了你们的牌子。”
“我们只是做了一点应该做的。”程远洲摆摆手,“企业赚了钱,总要想想怎么回馈社会。”
“边城那地方,我以前当兵的时候路过。”
“十几年过去了,那边的孩子、那边的村子,其实变化不大。”
“如果不是有人愿意下去,一辈子都看不见光。”
这话说得很得体,旁边有个本地经侦的同志听着都差点跟着点头。
“对了。”程远洲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我们最近有一场新的公益项目发布会,主题就是‘青春远离毒品,心理健康同行’。”
“请了几个从边城康复过来的案例,还有心理专家。”
“要不回头我们给省厅发个邀请。”
“沈队,可以来坐坐。”
“我们工作不挑场合。”沈听澜说,“在哪里讲禁毒,是一样的。”
她目光平静,没有显出太多热情,也不刻意冷脸。
程远洲却像没看见她的锋利,仍旧笑着:“那就好。”
“媒体这边,我们也会配合做好宣传。”
“毒品问题,不是一家能解决的。”他的声音温温的,有种说服人的力度,“需要全社会一起努力。”
他的话像在电视上说了千百遍,每一个词都刚刚好地落在“正确”上。
“听着真像金句。”裴征心里道。
“要全部记下来,”
“明天就可以投给宣传部当典型发言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程总工作。”赵科长适时告辞,“今天多有打扰。”
“哪里。”程远洲微微躬身,“欢迎你们常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几人往门口走,目送他们走出玻璃门,才抬手理了理袖口。
透过玻璃,他目光往外一飘,正好落在那辆印着“省厅联合检查”字样的小车上。
车窗玻璃昏暗,他看不见里面的脸,只有一抹剪影——那个人坐得笔直,肩膀略宽,一只手搭在膝上。
他嘴角微微一动,不知道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
晚上七点,电视台晚间新闻。
“今日要闻”板块结束后,画面一转,熟悉的蓝色LOGO出现在屏幕角落。
——【公益聚焦】远洲公益基金启动新一轮“边城心理援助计划”
画面里先是边城边境线那条雾蒙蒙的河,再切到某个小镇的操场,孩子们穿着校服,在斑驳的旗杆下跑步,脸上被阳光照得发亮。
旁白温柔:“为助力边境地区青少年心理健康,远洲公益基金会携手当地教育与卫生部门,开展‘青春远离毒品’系列活动……”
镜头切到一个简易礼堂,台上挂着横幅,字迹熟悉——“青春远离毒品 心理健康同行”。
台下坐着一群青少年,穿着边城那种洗得发白的校服。
画面再一转,是一间康复中心的谈话室,一个男人穿病号服,眼底略显凹陷,手指在膝盖上来回搓。镜头给了他一个中景:“我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当‘病人’看。”
“是远洲的项目组,先来找我聊天。”
“他们让我知道——我不是怪物。”
这时,画面边缘掠过一截西装袖口和一副金丝眼镜的侧影,很快又被剪走。
最后一幕,是程远洲在偏远小学的操场上,和几个孩子一起种树。
主持人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让我们为像远洲这样的企业点赞。”
“也期待有更多社会力量加入禁毒和心理健康公益事业。”
电视机前,有人拿起遥控器,按了静音。
许苇坐在新闻编辑室一角,盯着那块屏幕,目光一点一点变冷。
她手边摊着两堆资料。
一堆是电视台对远洲公益项目的宣传稿,措辞漂亮、排版工整;另一堆是她这两天见到的那些孩子和年轻人的笔记,纸上一笔一笔写着“极乐”“聪明药”“不想那么多”“睡不着”等字眼。
“两边放在一起真讽刺。”她低声道。
邻桌的同事凑过来:“你又看不惯谁了?”
“没谁。”她合上本子,“我就看看我们每天在播什么。”
“播新闻啊。”同事耸肩,“我们播的是‘好人好事’。”
“那坏事呢?”
“坏事等法院判了,再播。”
他扔下一句“别想太多”,转身去忙自己的稿子。
许苇看着屏幕上那个被剪辑得温和而光辉的企业家,心里有一瞬间非常强烈的错位感。
——同一个名字,出现在她手里的另一份名单上。
边城暗河案的简要通报里,最后那一页,她无意间瞄到过:资金流分析一栏,用很小的字写着:“疑似关联:远洲医药物流系统。”
她那时就拍了下来。
现在,这张截图静静地躺在她手机相册里。
“洗白洗得很好看。”她想。
“但总有一块地方擦不到。”
她拿出手机,指尖停在一个联系人上——
苏白。
停了停,又收回去。
这时候,打扰对方,不一定能多拿到什么,只会给人添麻烦。
她把注意力收回来,对着屏幕最后一帧,按下截图键。
照片里,程远洲正蹲下来,和一个笑得露出缺牙的孩子对话。字幕上一行字:“用爱守护明天。”
她在截图上用手指写下一个小小的问号,又迅速擦掉。
“现在写了,也播不出来。”她心想。
“那就暂时写在自己脑子里。”
·
另一边,省厅。
夜班的走廊安静得很,只有值班室的灯亮着,零零星星有几个人拖着困意路过。
禁毒总队办公室里,灯还没关。
桌上堆着今天检查远洲的记录、冷库温度日志复印件、还有一叠最新锁定的资金流图表。
沈听澜站在窗边,左肩固定带在毛衣下面鼓起一块,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窗外远处,那块“远洲医药”的LOGO还亮着,蓝光在夜里显得有点冷。
“今天那位程总,”裴征坐在她桌边,翻着那本宣传册,“说得头头是道。”
“你听着什么感觉?”
“台词熟练。”她说。
“你不觉得他真想禁毒?”
“他至少真想活。”她轻轻抿了一口已经没什么味道的茶,“这点和我们一样。”
“那你们不同。”裴征说,“你是为了抓案子活,他是为了赚更多钱活。”
“立场不同,方法也不同。”
“他的方法,”她说,“是把东西藏在光亮下面。”
她抬手,指了指远处那块LOGO:“越亮的地方,影子越深。”
“那你打算怎么下手?”
“不是‘下手’。”她放下杯子,“是‘找手’。”
“今天我们见的是流程、经理,还有那台被人改过日志的系统。”
“下一次——”她拿起笔,在桌上的时间表上画了一条线,“要见他本人。”
“你别总挂念见人。”裴征说,“见到了也不一定能抓。”
“但至少知道他眼睛往哪看。”她淡淡。
“看账本,还是看药。”
“看我们,还是看镜头。”
办公室里的电视开着静音,画面刚好切到晚间新闻的公益板块,远洲的宣传片正在播。
镜头里,那个男人的侧脸被灯光勾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你说。”裴征托着下巴,“他要是知道,有个技术顾问在屏幕另一头盯着他的冷库,会不会今晚睡不好?”
“不会。”温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叠新的检测报告,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屏幕:“做这一行的,睡不好的永远是试药的人。”
“做决策的人,睡得都挺香。”
“那你今晚打算睡吗?”沈听澜问。
“先把这批报告看完。”她把纸放到桌上,“再看你明天打算怎么‘做客’。”
“程总不是说,要请我们去公益发布会吗?”
“我们去。”她说,“正好看看——”
“镜头外,他会不会也说‘极乐’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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