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奔子栏镇。
　　某餐厅的桌子两侧。

　　“解释一下吧，晟哥。”
　　盛景行坐在林晟对面，两手怀抱在胸前，气势汹汹。
　　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盛景行的手机，屏幕上赫然还显示着林晟朋友圈的页面。

　　林晟发了盛景行为他画的那两张画，没有配文，却莫名有种炫耀的意味。
　　重点是，他们有一位共同好友点赞：何骁教授。
　　甚至还留了言：你少欺负小盛。

　　盛景行扬了扬眉：“你认识何教授？”
　　林晟有点理亏，小心翼翼地瞟了眼盛景行的脸色，点了点头。
　　“你真的想知道吗？”林晟问道。
　　阳光打在盛景行的头发上，给他的发丝镀上了一层金色，左耳上的耳钉也闪着光芒。

　　盛景行看着林晟有些纠结地眼神，开口：“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不是不方便说……”林晟端起面前的白开水喝了一口，默默在心里补充道，是怕你接受不了。
　　“咳，他是我爸。”林晟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地宣布了这个事实。

　　盛景行宕机了一秒：“……啊？”
　　他考虑过无数可能，唯独没有想过他的导师，和他的男朋友，是父子！
　　盛景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颜面对自己的教授了。

　　撬墙角撬到导师亲儿子身上去了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林晟看着对面的人脸色风云变幻，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
　　他就知道，盛景行肯定淡定不了。

　　“啧，你还笑？！”
　　反正盛景行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你你你，你跟你妈妈姓？”
　　林晟点点头：“是啊，我妈妈的汉语名字叫林若娜，纳西族这边比较偏母系社会一点，我爸爸也很支持，所以我就跟我妈妈姓了。”

　　盛景行深吸了一口气，他以后该怎么叫何教授呢？
　　何教授？叔叔？
　　……爸？？

　　盛景行烦闷地抓了两把头发，一口闷掉了杯子里的水：“何老师知道吗？”
　　林晟：“知道。”

　　盛景行最后一口气也被彻底收走。
　　事已至此，他先躺下了……

　　“放心，我爸爸很开明的，你也看到了，他还让我别欺负你。”
　　林晟勾了勾盛景行搭在桌子上的小拇指，安慰道。
　　盛景行小声嘀咕着：“完了，给导师儿子拐走了。”
　　林晟猝不及防被他可爱了一下，更想逗弄一番：“既然现在知道了，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你打个招呼？”

　　“别！”盛景行果断拒绝，“算了，我先冷静一下，到开学再说吧。”
　　盛景行烦闷地干了一大碗米饭，拎着林晟补偿给他的全糖奶茶上了车，还故意避开了林晟想要摸头的手。

　　小朋友闹脾气了，更可爱了。
　　林晟勾了勾嘴角，发动车子，继续出发。

　　从奔子栏继续出发，他们需要翻过白马雪山的垭口。
　　从两千米的海拔一路上升至四千多米。
　　G214依山盘旋蜿蜒，一点一点爬升，一侧是裸露的山岩，另一侧则是垂直的山崖。

　　当他们穿过了白马雪山一号隧道，盛景行顿时感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夹杂在山崖之中的逼仄统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垠天地的柳暗花明。

　　视线越过眼前苍茫的山脊和翻滚的云海，一片圣洁的雪顶闯入眼帘
　　——梅里雪山。

　　它就这样巍巍地立在那里，连接着人间与天堂，向天空献祭，为大地庇护。
　　亘古未化的积雪闪烁着银光，轻易地掠夺走人的视线。
　　不，它甚至不用掠夺。
　　当它显现在眼前时，剩下的一切都骤然失色，你只能看到它充满神性的身影，屹立在世界尽头。

　　盛景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抹洁白，觉得万事也不过如此。

　　德钦县，雾浓顶观景台。
　　这里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可以将梅里十三峰和德钦县城尽收眼底。

　　盛景行刚下车，就被一阵寒风吹得缩回了车内。
　　“晟哥，好冷。”
　　林晟从包里拿出了熟悉的帽子和围巾，细心地替盛景行戴好，又将一个暖宝宝塞到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脑袋：“走吧。”
　　盛景行摸着手里还没开始发烫的暖宝宝，有些奇怪：“和老板到底赞助了多少暖宝宝？”

　　林晟刚把车门开了一条缝，又给它关上了。
　　“这是我前两天给你买药的时候顺便买的。”林晟捏了捏盛景行帽子上的小羊角，“下次不用别的男人的东西了，省得你老记得。”
　　盛景行撇了撇嘴：“嘁……醋精。”

　　走到观景的平台上时，一溜排的长枪大炮属实是给盛景行震惊了一下。
　　即使是他那群朋友出行的时候，也很少能看见这么多架专业相机。
　　连尼康、佳能都及其少见，清一色的徕卡、哈苏，整整齐齐地对着梅里雪山，怪有气势。
　　而盛景行只看到了漫天飘过的人民币。

　　“这边观景台没什么遮挡，还可以将德钦县城一起框入镜，再加上雾浓顶这边也有住宿，挺多摄影师愿意来这儿蹲日照金山的。”
　　纵使是林晟也很少见到这种架势，稍稍愣神了一下，给盛景行解释道。

　　盛景行点点头，向观景台边上走过去。
　　这个位置的视野确实很好。

　　浩大的山脉与渺小的县城在同一视野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边是庄严的神明，一边是虔诚的信徒。
　　人与神，在这里共居。

　　“哎！小伙子！”
　　身后有人在招呼。

　　盛景行跟林晟对视一眼，回过头，看到了一位头发半白的大爷，有些不确定地问：“……您叫我？”
　　他一时间不太确定应该叫爷爷还是叔叔，索性省略了称呼。

　　“是的是的。”
　　大爷显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有些兴奋地朝着他们走过来。
　　“小伙子，你们愿不愿意给我当个模特？我给你们拍个旱地拔葱！”

　　盛景行看着大爷手里的无人机，有些哭笑不得：“您来这边摄影吗？”
　　“是啊，跟我几个哥们退休了，没啥事，约好了一起来转转，相机在那边架好了，我说来试试无人机，正好看见你们两个。”

　　大意了。
　　敢情那一排哈苏徕卡不是专业摄影师的，是眼前这位大爷和他几个哥们的。
　　果然，你大爷就是你大爷。

　　盛景行望向林晟，用眼神征询了一下他的意见。
　　林晟向来都是听盛景行的，所以两人很快在大爷的指导下站定了位置。

　　“对！你们站这个位置就可以啦，剩下的交给我，你们随便看山还是看彼此。”
　　大爷一边指挥着，一边调试着手里的无人机。
　　很快，盛景行听到了无人机起飞的声音，似乎飞得不是很高，贴着地面。

　　“准备了嗷！！”
　　大爷嘹亮地一吼，盛景行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温度，又默默地松开。
　　显然，林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他走，又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

　　他们两人望着远处的雪山，就这样在镜头之中，十指相扣。

　　就在盛景行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手上的时候，身后无人机机翼的声音已然停止。

　　“来看看怎么样小伙子！”
　　大爷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自己的大作，招呼着二人。

　　盛景行就这么牵着林晟的手走过去，三个人的脑袋凑在遥控器的屏幕前，一头黑发，一头金发，一头半白发。

　　无人机的视角从贴近地面开始，一路向上。
　　盛景行和林晟二人的身影始终占据着画面中间的位置，却在背后的梅里雪山跃然出现的那一刻，显得如此渺小。
　　连绵的山脉出现在镜头之中，从神女峰到卡瓦格博，绵延的皑皑白雪，如此磅礴，如此神性。

　　“不错不错。”
　　大爷显然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要不要我给你们发一份？”
　　“好。”林晟和盛景行同时应道，低沉和开朗的嗓音交叠在一起。
　　林晟微微一笑：“麻烦您了。”
　　相扣的手却轻轻地捏了捏盛景行。

　　盛景行和林晟婉拒了大爷留他们吃饭的好意，继续赶路。
　　这里离梅里雪山只剩下18KM。

　　德钦县比盛景行想象中要小不少。
　　他以为游客如织的地方，应当早已被开发成统一的模样。
　　重新修缮的道路，林立的纪念品店，各式各样的写真馆。

　　然而这里没有。
　　一切都保持着最朴素的样子。
　　有些颠簸的水泥路，最原始的藏族民房，还有小饭馆简陋的门头。

　　见多了包装好的旅游景点，盛景行不禁翘起了嘴角。
　　在这样的地方，才最容易找到迸发的灵感。

　　“晟哥，我们明天去看日照金山吗？”
　　“嗯，如果天气不错的话。”
　　盛景行有些担心：“那我们是不是要起很早？”
　　林晟打着方向盘，笑着问：“你能起得来吗？”
　　“应该……吧。”盛景行没什么底气。

　　“订了景观房，到点了我叫你起来，看完再睡会儿。”
　　盛景行听到林晟的安排，顿时精神起来。
　　想到林晟早就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盛景行感觉心里酸酸的：“晟哥。”
　　“嗯？”
　　“你真好。”

　　虽说这样的袒露心声有些突然，林晟还是很受用，表面却依旧波澜不惊：“我什么时候不好了？”
　　被林晟这么一打岔，盛景行那股酸涩的感觉一下子被冲散：“啧，难道你欺负我欺负地少了吗？”

　　林晟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挺好的，看来小朋友没有多想。

　　林晟听到盛景行说出“你真好”的时候还慌了一瞬，生怕盛景行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而感到内疚。

　　他喜欢为盛景行忙忙碌碌，让他轻轻松松无忧无虑地享受旅程。
　　这是他的爱人，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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