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地运动(上)

　　韩暖暖也不知道自己在大雪纷飞中走了多久，美丽无暇的雪花优雅地散落在她身上，然后化成水，渗透衣衫，结成霜，僵化了四肢，手脚仿佛都不属于她一样，只是机械地运作着。
　　可她现在并没有发觉到这些，也许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吧，所有感官都自觉地封闭了起来，她甚至不知道琉璃是何时离开的，脑海中只的重复重复又重复地倒带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并不是非你不可的！”
　　韩暖暖觉得自己被掏空了，面子里子都没有剩下半分，不是因为琉璃那咄咄逼人的语气，而是因为她说的话句句都直中韩暖暖的软肋，让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厚实的毛披风由于沾了水，变得越来越重，粘粘地裹在韩暖暖身上，风一吹，寒气直逼心房，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连区区一件披风都负荷不了。
　　在这无尽的苍穹下，韩暖暖举步维艰。
　　琉璃说的很对，太对了，对到让她气都气不起来。那些或长或短的句子，就像是一把把的小铁锤，将自己的心凿出无数个小洞，每个洞都不大，却可以在无声无息间让心中所有的喜怒哀乐统统流失干净。
　　怪不得有一次她调度着修葺唐人街的工程，站在弥漫的沙尘中，娘跟自己说：“人有自信固然是好的，可一旦过了度，自信便成了自卑。暖暖，你何苦逼自己？”
　　当时并不能完全理解娘的意思，此刻想来方才领悟到，原来在自己骄傲内心的阴暗面其实是极度自卑的。
　　或许，从见到佑的第一次开始，在他那与生附来的耀眼光芒下，她就感受到了无限的绝望的自卑。
　　因为自卑，所以无时无刻想要攀到高处，想要呵护着佑，想要和佑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做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想要证明佑是需要她的，是没有她不行的。
　　可如今，琉璃的话打碎了所有的蒙蔽，让她赤裸裸地剖开自己的自欺欺人，直面惨淡的事实——佑并不是非她不可的。

　　佑并不是非她不可的……他并不是非自己不可的……
　　韩暖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流尽了，沉重的双腿再也迈不开步子了。她斜斜地倚靠着墙，慢慢滑落，坐了下去。
　　在这个陌生的角落，地面是潮湿的冰冷，墙壁是粗糙的冰冷，空气是稀薄的冰冷，整个世界仿佛除了冰冷还是冰冷，怪不得自己也是冰冷的。
　　本能地想找寻温暖的地方，可韩暖暖却无心也无力再计较这些了。她只觉得累，只想休息，哪怕就休息一盏茶的时间也好，可以让她试着将某些叫嚣的心绪按奈下去。
　　所以，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就好，重新伪装，重新面对，然后，就又是新的一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沉寂的周围忽然响起了干瘪的聒噪声：“喂！喂！！还活着吗？喂！！！”
　　韩暖暖不理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谁料那人却变本加厉开始大力摇晃她的身子，她抬起头，对着放大在眼前的乞丐脸横眉竖目：“没看见我正烦着呢！你该干嘛干嘛，少来吵我！”
　　那乞丐虽然被韩暖暖这套十足的小姐派头给吓了一大跳，却仍然不遗余力地嘟囔道：“我倒是想干嘛来着，也要有地方干呀！这大年三十的，我起个大清早还有人跟我抢地盘要饭，什么世道啊！”
　　“这么宽的墙根，为什么你偏要在我坐的地方要饭！你是存心找碴的不成！”韩暖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马上接茬发飙。
　　乞丐理直气壮地回答：“当然不行，这可是我的风水宝地，去年还在这里要来了块大元宝，今年怎么可以随便将就！我今天可是做足了工夫要大干一票的，哪能便宜了你啊！”
　　韩暖暖瞟了乞丐一眼，从钱袋里掏出十两银子丢给他：“你的地盘今天我租了！”
　　乞丐半信半疑的将银子放进嘴里咬了咬，立马笑逐颜开：“行！要租多久都成！”说完就点头哈腰地跑开了。
　　韩暖暖重新把头埋进膝盖间，准备安静地享受她冰冷的时间。可不一会，踢踏的脚步声又在她耳边震动起来。她刚想抬头开骂，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就放到了她鼻子底下。
　　乞丐眨巴着他脸上唯一没有蒙尘的眼睛，憨憨地说：“快喝点热的，别冻坏了！”
　　韩暖暖下意识地双手捧过碗，看着那迷蒙的白汽，感受着那炽热的温度，眼泪忽然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一颗一颗砸进粥里，喉头的酸楚一时控制不住，最后终于演变成为号啕大哭的级别。
　　可怜了那好心的乞丐，怎么都没料到这个看似娇纵的千斤小姐会在下一刻宛如弃妇般哭得呼天喊地，手足无措地说：“哎呦我的好小姐，求求你别哭了！这街上的人就快多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别哭了！我的姑奶奶！！”
　　就见韩暖暖“噗嗤”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嘴边，水汪汪的眼睛却笑成了弯月。她胡噜噜仰首喝光了白粥，抹了把脸，把空碗还给目瞪口呆的乞丐：“这粥哪来的呀？”
　　乞丐呆呆地接过碗，老实回答：“今儿个大年三十，前边的寇尚书府已经开始施粥了，我去的早就帮你也带了一碗。”
　　“寇尚书啊……”韩暖暖想了想，一拍胸口豪气万丈地说：“今年的大年夜你就跟着姐姐我混了！”
　　乞丐一头雾水，他怎么就看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煞白的面孔上眼泪鼻涕一大把，可笑起来又分外好看，半点也不觉得别扭，说的话虽然奇怪却很有分量，让他非常容易地相信了。算了算了，反正她也给过自己十两银子，怎么看也不会害自己的，又何必伤脑筋想原因呢！于是，乞丐也羞答答地傻笑点头。
　　韩暖暖伸出手，然后就见乞丐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顿时气结：“扶我起来先，我腿麻了！”
　　乞丐恶寒，他似乎隐约察觉到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就相信她，不晓得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唉，佛祖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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