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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山之玉(5)
聊天软件有个神奇的巧合,当没人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它会安静地在手机里装死。
一旦有人开始发消息,总是出现好几个人一起把消息发过来的情况。
概率学必修的姜启朝认为这很正常,一来大家总在某些时段差不多闲,二来幸存者偏差,谁没事去记只有一个人发消息的时候。
梁追发的是:下周我跟排班老师调假凑了几天休息,你要一起去旅游吗?
姚清元发的是:我回江城了,我妈说想邀请你见面,不过我和她说先等你毕业方便点。
楚彧衡发的是一张照片还有一段文字:我感觉这个骨雕哨子好奇怪,你看看?
好友申请栏还躺着周璟的申请:约个时间地点,我来取剑,问姚恒要了你了联系方式。
姜启朝盯着红点沉思,当时她想加周璟好友但知难而退了,莫非人际关系的终极奥义并非“山不来就我我就山”,而是“我偏不就山反正山会来就我”?
姚恒应该就是姚清元的母亲,所以联系方式最终来源还是姚清元。
她按照事情的急迫性先通过周璟的账号:今天我要听报告,要么晚点要么明天,看周总安排。
周璟没有及时回复,这很正常,大老板就这样。
姚清元的消息很好回,已阅即可,再适度表达自己对于和姚恒见面的期待之情,和做阅读理解一样公式。
楚彧衡发的是苏子照礼物的侧面全景,姜启朝一想到这件事心又往下一沉。
毕业那年,和她不熟、只互相知道名字的隔壁班同学死讯传来,曾让她感到强烈的痛苦。
姜启朝不觉得自己共情力高于正常人,但可能因为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熟悉之人的死亡,痛苦的感觉让她记忆犹新。
由于那位同学本人不善交友,性格也有些孤僻,死亡的原因至今有两种说法。
有人认为她因为压力自杀,私下也有人说是被卷入了一起凶杀案。
苏子照的死亡也同样让她感到痛苦,不能继续想了,姜启朝退出界面打算平复心情一会儿发表自己的见解。
刚点开聊天框,梁追又发了个链接,说组团价很优惠,姜启朝定睛一看哭笑不得——
这怎么是姚清元的公司!
她本想拒绝,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又开始迟疑。
她的老师、朋友、同学接连出事,实在是不得不让她感到忧虑万分。
-我看看,你稍等一下
梁追见她回了又说让她注意截团时间,姜启朝转念一想毕竟自己是姚清元特聘的外包业务负责人,近水楼台拿个员工福利可谓是合情合理。
真错过了截团时间,找姚清元加塞一下得了。
于是她问:如果我有事,你有别的朋友陪同吗?
梁追回复说如果她不去就找一个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朋友,姜启朝于是立刻摆烂:
-那你俩一起去吧,我不一定抽得出空。
梁追发了个“前途一片黑暗啊”的表情包。
姜启朝忍不住笑起来,笑到一半看到周璟发的“今晚吧”戛然而止。
周璟又问:方便电话吗?
姜启朝主动拨了语音,彩铃的前奏响了一秒周璟就接了,听上去依然有些无精打采:“麻烦你了,我就是想请你吃餐饭,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因为鬼魂驻留的事,周璟知道她家地址,但遵守一般社会礼节非必要不上门。
“不麻烦的,我没做什么,剑也不占什么空间。”姜启朝客气道。
周璟语气淡淡的:“挑个地方吧,七点方便吗?”
姜启朝一直奉行无功不受禄的原则,但如果有人特别坚持要让她占自己的便宜,那她也不会硬要拒绝。
“方便的,我没什么忌口,还是周总挑地方吧。”
周璟说“好”,挂断了电话。
随后她发了定位,是一家人均消费上千的曲陵江江景融合菜餐厅。
虽然这消费对周璟来说不值一提,但姜启朝还是犹豫要不要劝周璟换个地方。
周璟像隔空知道她想什么一样发了一条:谈谈紫微垣上神,我订包厢。
姜启朝马上反省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那天在医院里她确实怀疑周璟在搪塞自己。
她踏着夜色抵达江边,餐厅位于沿江的商业集群处,饮食费用里含有一大笔充给夜景的开支,服务员拉开门后问她有没有预订,姜启朝报了周璟的名字。
上了二楼,熟悉的人坐在沙发上,以手扶下颌出神地盯着灯火通明的曲陵江,优雅且疏离。
作为一个九十年代兴起公司的老总,岁月似乎对她有些过分优待了,但在姜启朝看来,这种优待并不是发展到目前的现代医美能够解释的对象。
与光同序。
她想,更像是有质量的物体趋近于光速的时候,时间几近于停止流逝。
但先放弃物理解释吧,姜启朝坐在她对面。
“学术报告么?”周璟随口问。
姜启朝点头:“王教授难得交流访问,机不可失。”
周璟将菜单推到她面前:“请便。”
推东西的动作会让外套袖子上移一小截,姜启朝第三次看到翡翠桃花,这回她看清了桃花的长相并且没有引发任何不适,这小东西用到的雕刻技艺非常高超,栩栩如生。
姜启朝第一次来相对高级的消费场所,望着菜单犹豫很久,决定不太卑也不太亢地折中,选处于中间价格的菜品,并根据旁边的克重算了个比自己饭量少些的数。
这个过程中,周璟一直在注视着她。
先前在高忆函家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周璟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此刻的感觉尤其明显。
选完她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让周总破费了。”
“叫周璟吧。”周璟却低下头开始看菜单,“已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好,周璟。”姜启朝立刻回应,“我买了个细长纸箱,往里面塞了一些养仓鼠用的云朵纸棉,因为……呃,比较便宜。”
三本借阅的书里,她根据紧急性优先阅读了《神器谱鉴》,一本很薄也很难懂的书。
经过深入的思考她将神器分为两类,一类是上古时期已经有明确灭失记录,另一类相反,正好是三五之数。
女娲石破裂、轩辕剑折断、昆仑镜碎毁,具体发生的时间和原因未知。
上回她和姚清元提过对于天子剑长度的质疑,查阅谱鉴之后她对比轩辕剑的描述和这把天子剑,觉得非常相似。
复制品?仿造品?不得而知。
另外她在工地看到过官书杭的刀,外观和锟铻刀的描述也很像。
她把纸箱递给周璟,后者别说验货了,看都没看放在一旁:“没事,这剑抗造。”
“……这剑真是天子剑?”
“如假包换。”
“天子指的是谁?文王吗?或者说……武王?”
周璟眼皮微抬,原本松弛的眼部线条骤然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文王剑。”她回答的速度与情状却不像是有过丝毫犹豫。
姜启朝略一想觉得有合理性,武王的兵器是有记载的,剑名字叫作轻吕。
服务员陆陆续续将盘子端上来放在桌上,两个人面对面没有眼神交流,静静等着门合上后只剩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紫微的神格散成了粉末,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姜启朝将官书杭的反应与苏子照的故事有机结合便得出浅表的推测,“这件事应该是和封神有关,我知道这场战争有猫腻。”
周璟提起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我听官书杭说,你有一个朋友,叫作苏子照。”
姜启朝吃进嘴里的肉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承认了:“对,她上周去世了,章丹出事晚上。”
“但是我现在却觉得封神之战有问题这件事,其实不是最重要的。”姜启朝硬把话题扯了回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归因于导火索这点不对。更早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导向这种必然的结局,紫微若死,死得不冤。”
“封神是封神,牧野是牧野。”周璟垂下眼帘,“可以分开看。”
姜启朝平静地注视她的眼睛:“我认为分不开,易的变迁就是证据。”
“76年妇好墓发掘,斧钺是权力,母辛宗是声名,大批青铜礼器是地位,宝石象牙是资产。”她的语速难以抑制地加快,尾音慢慢上扬,裹着几分讥诮,“太姒嗣徽音,则百斯男,留下了十个儿子和三姑之德的美名。”
周璟一贯平淡如水的表情乍然出现了一丝裂痕:“你慎言。”
“——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姜启朝没有再说下去。
“是啊。”周璟笑了笑,“你确实是对的。”
她话锋一转:“你是对的,也未必又能说明什么。”
风借由半开的窗户闯入,裹挟着江上货船悠长的鸣笛落幕。
“我为什么需要去说明什么?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句话非常有名,是很多人的座右铭。”
这句话现代更新的版本正是“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但姜启朝想说的并不仅仅是这个意思。
“武王曾说过,他有十名辅佐他治理天下的贤臣。”姜启朝若无其事地执起茶杯,“说出这句很有名的以往不谏之人也曾评价,‘有妇人焉,九人而已’。”
周璟沉默不言。
“说回紫微垣上神,那天辞别你和调查科的朋友,我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神人同伦论也算是一个很主流的观点,因此我很轻易地接受了她已经死亡这件事,并且觉得这位上神的死与其说是一个偶发性事件,倒不如说是一种必然。
“就像很多人曾试图证明女娲的性别不是女性一样,一个神女如果作用是庇佑人间只传男的帝王,逻辑并不自洽。”
“紫微的确死在封神之战里。”周璟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后面的时代也不需要君权神授这样的把戏。”
姜启朝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今天来见你,也是想确认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是否也如此认为。”
“我想,他们的目的里面应当至少有一条,正是复活紫微垣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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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历史记载太姒生了十个儿子,也有传说文王有100个儿子没有女儿,后面这条是传说忽略不计了,前者就按照普通的1:1计算差异不会很大,概率大概是1/1000,只能说确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嘞,但是考虑当时的医学水平,你知道我想说什么.jpg
2.邑姜墓葬在2012年被发掘,有百科,描述她的语句主要是“立而不跂,坐而不差,独处而不倨,虽怒而不詈,胎教之谓也。”
3.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论语 泰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