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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之死
数日后,关丛龙与谢云生提着新配的药材和几件厚实的冬衣,再次踏上去往城西玉春楼的路。越走近那条的巷子,两人心头莫名的感到一丝不同寻常。这个时辰,玉春楼虽不至门庭若市,也该有些丝竹调笑之声隐约传出,可今日,楼前竟反常地围着一些探头探脑的街坊,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气氛压抑。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尚未进门,便听得楼内传来女人刻意拔高的尖利嗓音,混杂着压抑的抽泣和纷乱沉重的脚步声,与往日慵懒暖昧的氛围截然不同。
“锁好门!看紧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老鸨的声音,充满了气急败坏。
关丛龙与谢云生心头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们。谢云生率先一步跨进门槛,只见往日还算宽敞的厅堂此刻显得拥挤不堪,几个龟公和护院模样的壮汉面色紧张地堵在楼梯口,拦着几个想上去看热闹的客人或姑娘。厅中或站或坐着不少楼里的姑娘,有的以袖掩面低泣,有的面色苍白、眼神惊惧地聚在一起。老鸨涂着厚重脂粉的脸上肌肉抖动,正挥舞着手帕,对着一个看似领头模样的官差急赤白脸地道:“……定是那瘸子!自打他来了,秋月就魂不守舍,今日竟出了这等事!”
楼上传来谢怀山撕心裂肺的吼声,绝望如濒死野兽。
“怎么回事?”谢云生一把抓住一个杂役。那少年面无人色,颤声道:“秋、秋月姑娘……死了!在房里……妈妈说是她那相好的……”
谢云生脑中轰然一响,两人再不犹豫,格开阻拦便冲上楼去。
“哎!你们俩干什么的?闲杂人等不准上去!”一个龟公伸手阻拦。
关丛龙脚步不停,手臂一抬,巧劲一带,那龟公便被一股柔韧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开半步。关丛龙沉声道:“我们是楼上谢怀山的家人!”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加之他面色冷峻,目光如电,竟一时镇住了那几个拦路的人。
两人趁隙快步上楼,那绝望的怒吼声和混乱的声响,正从谢云生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房中传来。房门洞开,房内景象让二人呼吸一窒——谢怀山瘫坐在床边地上,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怀里紧紧抱着已然气绝的秋月。秋月面色青白,口鼻处有污渍,衣衫尚算整齐,一只手无力地垂落,指尖蜷曲,已无生机。
“是他!定是他!”老鸨跟着冲上来,指着谢怀山尖叫,“这瘸子不知给秋月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害了性命!官爷,快拿人!”
两名官差上前,架起谢怀山,“我没有!!”谢怀山双目赤红,嘶声力辩:“我一早便出门给豹哥办事去了!我午后才回来!一推门,秋月她……她就已经这样了!我怎么会害她?!我害谁也不会害她!”
关丛龙面色沉凝,从踏进这二楼走廊起,一种似有若无却极其熟悉的气味就萦绕在他鼻端——甜得发腻,又带着一丝焦苦的气味,隐隐约约,却足以让他的神经骤然绷紧。这味道,他永远也忘不掉,是鸦片烟膏燃烧后残留的气息。
气味在走廊里已很淡,更像是从某个源头飘散后即将散尽。谢怀山这间房里虽然也有淡淡的味道,但关丛龙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气味的源头,但那诡异的甜腻气味若有若无,又是从何而来?
关丛龙上前一步,不顾老鸨的尖声阻止和谢怀山警惕敌视的目光,仔细看向秋月的遗容。面色是一种不自然的青白,口唇微微发绀,口鼻处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湿粘污迹,神情残留着一丝奇异的僵滞。他心中一震,一个可怕的推断浮上心头。
他抬起眼,直视着情绪濒临崩溃的谢怀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问:“她抽大烟吗?
谢怀山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炸药,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放屁!秋月这一生就是被鸦片害的!她爹为了抽那玩意,把亲生女儿卖进了这火坑!她最痛恨、最恶心的就是鸦片!她怎么会去碰?!她连闻到别人抽都要躲开!”吼声到最后变成了悲鸣,“她怎么会……怎么会……”
他被官差死死地按着,再也说不出话,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
关丛龙的眉头锁得更紧。谢怀山激烈而具体的否认,与秋月身上残留的鸦片气味、以及她那符合吸食过量征兆的死状,形成了尖锐的矛盾。还未等关丛龙想明白,老鸨已经让官差将谢怀山带走。
关丛龙连忙阻止:“秋月姑娘死状蹊跷,面色有异,此事恐非表面这般简单。岂能单凭臆测就拿人?”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插手衙门办案!”老鸨厉声道。
领头的官差打量着关丛龙,又瞥了一眼状若疯狂的谢怀山,似乎不欲多事,挥手道:“先将疑犯带回衙门!死者亦需仵作验看!”
衙役拖起谢怀山,谢怀山不再挣扎,只扭头死死望着秋月,那目光中的绝望与恨意,让谢云生心口剧痛。
“大哥!”
谢怀山被拖出门外时,嘶声留下一句:“云生……秋月不会抽大烟的……她比谁都痛恨鸦片……”
声音消失在楼梯拐角。谢云生想追,被关丛龙紧紧握住手臂。关丛龙在他耳边极低声道:“这里绝不是秋月死亡的真正地点,我们得找到那个房间。”
闻言,谢云生平静下来,二人不动声色地退出了那间小屋。走廊里,人群正随着被押走的谢怀山和维持秩序的官差向楼梯口移动,嘈杂暂歇。
关丛龙屏住呼吸,在略显混乱的气息中捕捉那一丝即将消散的甜腻焦苦。他示意谢云生,两人逆着人流,悄然向走廊另一个方向走去。光线逐渐变暗,两侧的房间似乎比外头那些姑娘的私室更规整宽敞,门扉紧闭,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静谧。
在走廊拐角处,一扇比其他房门更宽大些、雕花也略显精致的门扉虚掩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在这里似乎变得稍微“实”了一些,仿佛曾在此处盘踞,虽经通风,仍有些许顽固地渗入木质的纹理。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略显仓促的打扫声。
两人轻轻推门而入。这是一间颇为敞亮的屋子,陈设华美,红木家具,锦缎铺陈,与秋月那间的朴素天差地别。一个小厮正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桌面,试图将几只精美的瓷杯收进托盘,见有人闯入,吓得一哆嗦,杯子险些脱手。
谢云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小兄弟,这间房是谁的?作何用处?”
小厮眼神慌乱,低头嗫嚅:“是、是楼里姑娘们有时……接待贵客用的雅间……”
“贵客?”关丛龙目光锐利地扫过微微敞开的窗户、略显凌乱的地毯边缘,以及小厮手中那几只似乎被匆忙清洗过、杯底却还残留些许可疑深色渍迹的茶杯,“今日——就是晌午,是哪位姑娘在这里接待了哪位贵客?”
小厮脸色煞白,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知道……小的只是被叫来打扫……什么都不知道!”
“你手里这杯子……”关丛龙正要上前细看。
“谁让你们进来的?!”一声尖利的呵斥在门口炸响。老鸨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两个面色不善的护院,显然是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动向。她脸色铁青,指着门外,“这是我玉春楼的地方,不是你们能乱闯的!官差办案已毕,闲杂人等都给我出去!”
“我们只是有些疑问……”谢云生试图解释。
“疑问?”老鸨叉着腰,气势汹汹地打断,“有什么疑问去衙门说!这里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阿福、阿贵,请这两位爷出去!客气点!”
那两个护院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虽未动手,但壮硕的身形和逼人的姿态已是不容拒绝。小厮趁机端着托盘,低头从老鸨身后溜了出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关丛龙心知此刻硬抗无益,反而会打草惊蛇。他拉住还想争辩的谢云生,深深看了一眼这间迅速被清理过的贵客雅间,又冷冷瞥了老鸨一眼,那目光中的寒意让老鸨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既然如此,我们告辞。”关丛龙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不过,真相如何,恐怕不是打扫一间屋子就能掩盖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拉着谢云生转身便走。两个护院紧随其后,几乎是“护送”着他们一路下楼,直至推出玉春楼大门外。
站在傍晚渐起的凉风中,谢云生气愤难平:“丛龙!那房间肯定有问题!还有那个小厮……”
“我知道。”关丛龙面色沉凝,望着玉春楼的匾额,“老鸨反应太快,太急着赶我们走,清扫那间屋子更是欲盖弥彰。秋月姐很可能就是在那里出的事,那位‘贵客’……恐怕来头不小。” 他转过头,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我们得另想办法,那个小厮是个突破口,还有……得弄清楚今日到底有什么‘贵客’到访。这事,得找能撬开这张网的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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