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道

　　李元漪之师，唯一人当之无愧，便为昔翰林院首辅，江玉明。

　　其所居之地，位城中最里。

　　李元漪并未乘车，而是步行于长街，望街中市井，缓缓，徐徐。

　　符襄自也不想着去见什么老师，早与柳绵一同闹去别处了。故而，此时便只贺偃归一人行于李元漪之后。

　　之所以是后，是因他在丈量李元漪的步长。

　　丈来丈去，他只一结论。

　　那便是。

　　“你拖延时间。”他一语破出。幸盛然。

　　“……”李元漪身形一顿，“没有。”强辩。

　　“嘁。”贺偃归不屑，咧着牙花。一步上前，近了人身周。“谁不怕老师。有甚丢人。”他伸手便要去拍李元漪的背，急急止住了。

　　李元漪没理他，难得余不出心思应话。

　　贺偃归倒觉新奇，更想瞧上那庐山真面目来了。能令李元漪逃见之人。怕是金刚怒目，不恶而严，远见便畏畏然…

　　不过又不是贺偃归的老师，他现下自颇有隔岸观火，瞧热闹之快感。

　　及府前，门已大敞，能见庭中侍从扫着枯叶。

　　两方寂静，无人看守。檐墙规正，盘松甚多。

　　贺偃归瞄了眼李元漪，吞了吞唾沫，反倒比她要紧张起来了。

　　那头侍从刚将叶子扫成堆，余光里终是瞥见了愣站着的两人。

　　眯着眼望了会儿，忽得睁大扔下扫帚便急跑了出来。

　　“小姐来啦！”他这一声喝，将府里上下的一潭静水搅动。

　　然到底也只又一人走了出来。

　　另一唯二的侍从。

　　样貌都还年青，应是近几年添的。

　　贺偃归正因这称呼挑眉，便见李元漪身动了。

　　“…这就走了。”贺偃归跟上，轻咳一声。走到了人身后。

　　两侍从于前领着路，于简单长廊绕了两三个拐角，便入了一方有着水榭阁楼之地。

　　“大人等您许久了。”侍从为人开了门，不见得拘谨。而后见过贺偃归，行礼退下。

　　李元漪望着外殿中景，抬脚踏槛。

　　贺偃归随后而入，刚迈进半步，就被铺天的热给冲了个满面。

　　“…？？？？？？”…怕不是一脉相承的畏寒。圣山给这老先师也下蛊了…？

　　李元漪将裘褪下，挂在臂弯，踏木而入内庭。

　　鞋履于木上微微沉鸣。

　　贺偃归眉一拧，闷着头随她一齐入了内，只多少汗如雨下。然再看李元漪气定神闲，若再晚半刻瞧见那亦热得扑扇的老先师，就要以为是李元漪合着伙整治他来的。

　　江玉明侧靠于榻侧，着夏衣，手中蒲扇扇得难见真影，汗珠正布在额上，被她拿着巾子擦去。

　　然即便如此，那内庭正中却还烤着火。

　　把贺偃归看迷糊了。多次去看李元漪，谁料人家愣是只给个侧脸。

　　“您不必迁就学生。”李元漪将狐裘放于案上，走去火炉便要熄了。

　　“诶诶诶，放着。”江玉明抬手一摆，另一手扇子不停。自罗汉榻上坐起，应了二人的礼。

　　“我早退朝中，未能见一见传说中战无不胜的贺将军。”江玉明豁然一笑，站起身近到了贺偃归前，欣慰地点了好几下头。

　　贺偃归蓦得局促了，只一味作谦。还不及他学着李元漪那套奉承，江玉明便率先放过了他。请人落了座，转看去李元漪了。

　　有神的眼一狭，抓过李元漪泛凉的手。“瘦了，怎得还愈发憔悴了。”

　　“那小皇帝，竟真把何事都扔给你。”“关东可是你好去的，且不说天寒地冻，长路颠簸，便是那些个实在可恶的，也够你操累。”江玉明牵人坐下，眼中是未曾遮掩的心疼。

　　李元漪启唇，便听江玉明再道。

　　“我于此中听得朝中消息，你之计纵了得，可有想过自己？”“万事先问可否自先脱身，此理我言之多次。你。”“唉。”

　　李元漪收紧了些被握的手，神色安抚，启唇。

　　“便知你有多番说辞，饶是我亦不曾说动。我江玉明此生就你这一学生，愣是头大。”

　　贺偃归原听得怔，后听得津津有味，再听得此便笑了。

　　“你之安排，我亦不好强留。”

　　二人被留了午膳，自府中再出，已然是午后。

　　秋日萧索，凭得阳光毒辣，令人觉着生寒亦无可游说。

　　曳地的长裘刮过横槛，李元漪行得缓，她望去府外，长街忙巷，高山连绵。更远处，更高处，雪落松杉。

　　她的眼漆黑，深若寒潭，滑过一处时，起了涟漪。

　　许是雪落太冷，凉到了她的身。

　　贺偃归收回眼，招马车近前来，掀开了车帘子。“快快，站着多冷。”

　　李元漪立于原地，未曾听闻。倏倏然，她眼微微垂下，转步向关外去。

　　“…？！”“喂。”贺偃归一步从车上跳下，追了上去。

　　“今日歇在城中。你先回。”

　　“你要去哪。”贺偃归走在她前边。

　　李元漪未回。

　　贺偃归半审半忖着她神色。

　　“找人？”

　　“为我故人。你不必插手。”李元漪半开狐裘，示出了腰中玉牌。

　　关口放行。依命牵来马匹。

　　“此地虽未真近燕山，然气候却已趋同，现下山上凄冷。“贺偃归点到为止，李元漪自有打算，他不过是再强言一刻。

　　他吸了口气。“我亦无事。”“免得你在山上无人收尸。”

　　李元漪似要言，但终是缄默了口。“多谢。”她上了马，仰头与城墙上一人对望一眼。制动缰绳。

　　”咳。'贺偃归大方一拂手，翻身坐上鞍。单手牵了牵绳。

　　坐下马却没动。

　　贺偃归侧踢了踢马腹。“驾。”前头李元漪将快没了身形。

　　“..........““李榭！“又被摆了一道。

　　“贺将军还是别跟着了。“'此路元漪熟悉，不会出错。”江玉明自城墙上下，形色悠然。

　　“谁担心她出事了。”贺偃归冷呵，又扯了下绳，马挪动一步，又回了原地。

　　“元漪能有将军这般真心人，我亦放心许多。”

　　“...?“贺偃归想反驳，然他愣是在那洞人内外的眼里，说不出一个否字。“啊，嗯。“

　　江玉明唇上含笑若有似无，她端详了贺偃归稍许，将人看得坐立不安。再度开了口。

　　“我有一子，其名江渝，便是元漪去见之人，如此三年，她终是放下了心中芥蒂。”

　　“此去一路向南，雪披竹峰。“江玉明拍了拍马屁股，也不容贺偃归说个不字。悠悠笑了笑。

　　贺偃归戎马多年，也是第一次被马撵着赶。他调整好缰绳，反控住了马，扬长而去。

　　不过李元漪的控马术怕不是与老先师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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