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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询
他眼前黑雾重重,颤抖的手始终打不开报警界面。
刚才答话的老人架住他的胳膊,乔溪感觉视线不断上移,如果没有搀扶他早就跌倒在地。
“别担心,”老人说:“警察马上就到。我们会替好心人祈祷,他和男孩都将平安无事。”
警灯闪烁,救护车和警察一同赶到现场,警察疏散人群并拉起警戒线。
闻钦已经抓住了救生圈,正在游向男孩的方向,对方已经被水淹没,看不到具体位置,他深呼吸后潜入水中寻找。
瑟妮塔河水来源冰川融水,格外刺骨,事发突然,闻钦没能热身就跳入水中,尽管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忍不住担心会突然出现肌肉痉挛。
岸上两个人的身影都消失了,所有人的心跟着悬起来。
警察已经下到河流的堤岸上,放下救援设备,训练有素的救生员立即下水。闻钦和男孩的身形总算显露,他怀里揽着那个孩子,将他的脸露出水面,对方一点求生的挣扎也无,看样子已经晕厥。
闻钦先将男孩送到救生员手中,看对方彻底安全后才上岸。
热心的警员递给他卫生纸擦水,乔溪一把掀起警戒线跑向堤岸,不顾身后警员的阻拦。
他的短袖和外套被乔溪扔过来,蒙住了眼睛,等闻钦囫囵套上衣物,乔溪已在他面前站定:
“说跳就跳,”他恶狠狠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闻钦的裤子哗啦啦地往下淌水,乔溪蹲下身帮他一点点拧裤子,周围有人举着手机拍摄,闻钦说无所谓,反正已经湿透了,把乔溪抱起来。
看他还有抱人的力气,乔溪放心些许。
闻钦的心率很快,在他怀中乔溪感到自己也随着震动起来。与之相对的是他格外苍白的脸色,乔溪拉过他的手看,指甲盖都发紫了。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闻钦披上,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替闻钦挡住四面八方的夜风:“很冷吧。回去给你煮点蜂蜜水喝,可不要感冒了。”
到家时萨曼莎她们还没回来,可能还在某个草坪上数星星。闻钦洗了澡换了衣服,等乔溪端着热乎乎的糖水从厨房出来,他已靠在沙发上阖上了眼。
睡得这么快。
乔溪放下手中的杯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闻钦的头发还是湿的,一看就知道吹头发的时候偷懒了。乔溪拿来干发毛巾,才盖在对方脑袋上,闻钦就清醒过来,从毛巾的下摆抬起眼。
“呀,醒了怎么不说一声。”乔溪猝不及防地跟他对视上,吓一跳。
“喝吧。”乔溪把糖水端给他:“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小孩怎么样了。”闻钦先问。
乔溪回忆了一下:“被救上岸之后立马就送去医院了,似乎没见到他的家长。唉,感觉是个挺复杂的故事。”
“不对,你别打岔。”乔溪正色道:“你知道救援落水者的正确方式吗?”
“评估环境……嗯……采用正确的跳水姿势和救援方法。”
“理论你倒是很清楚啊,”他点点闻钦额头,像幼儿园老师对上班里最调皮捣蛋的儿童一样无可奈何:
“你评估了吗?救人的重中之重是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那个男孩也不小了,危难当前,一个人挣扎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何况在冰冷的河水里。谢天谢地,好在一切顺利。”
闻钦放下水杯,毛巾还盖在脑袋上,呈现出十分滑稽的造型,他垂下眼,很可怜地说:“我明白了。对不起,我错了。”
不可信的道歉,乔溪心里清楚,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闻钦依旧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水。
毕竟他是这样真挚和赤忱的人啊,如果犹豫再三、瞻前顾后,反倒不是闻钦了。
不管怎样,他还是做了件好事,值得被好好夸赞一番。
“你没有错,”乔溪坐在他旁边,软乎乎的沙发陷下去,将两人兜在一起,紧密地贴着对方。
乔溪和闻钦的胳膊挨着,彼此的体温交换,闻钦才洗了澡,触感凉凉的,而靠近乔溪就好像落进一团蓬松的婴儿棉,被无形且轻柔地包裹着。
来到格兰维尔后他们用一样的沐浴露和洗衣液,熟悉的香氛让闻钦一点点放松了无意间始终紧绷的肌肉。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你勇敢地跳进水里,救起了那个孩子。不管他跳下桥是出于何种原因,你的出现都给了他一次后悔的机会。”
“而且你横渡了波澜壮阔的瑟妮塔河,知道吗,真的很厉害。你成功的时候我站在岸边也无比自豪。”
没有人……或者说任何人,但凡看到乔溪此刻脸上崇拜的神情,他的心都会化作小鸟飞走的。
“可是比起这些光辉,我宁愿你平庸无为,但是健康、顺遂、生活里没有意外。”
闻钦还顶着毛巾,一副幼儿园小孩首次接触加减法,埋头思索的模样。乔溪觉得很有意思,他总是爱看闻钦偶尔流露出的懵懂的样子。
他把闻钦脑袋上的干发毛巾拽下来:“你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的吗,我爸爸是自杀的。”
“走后将近二十年,他的亲人爱人才坚强的走出来。你也不是一个人,闻钦。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的妈妈,还有我,我们都会很难受。”
闻钦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我会日夜心痛的,别让我在你这里受到第二次伤害呀。”
闻钦骤然抬头,乔溪眼疾手快地两手交叠,捂住他的嘴:“别,我不听你的保证。用你的实际行动展示给我看。”
他说这些,其实有自己的考量。从闻钦救人前说的那句关于过去的话中,乔溪敏锐地察觉到一缕不和谐的情绪。在一曲婉转悠扬的乐曲中,它是断弦的筝,如此突兀。
在下决定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用以验证:
“你最开始去格兰维尔的时候,是不是抱着点‘能活着很好,死了也无所谓’的心理。”
“不准撒谎。”乔溪补充:“坦白从宽!”
他慢慢放开捂着闻钦的手,对方长长的沉默,看来是被分析得彻彻底底,无法狡辩了。
是啊,正常人谁会在暴雪频发的时节孤身深入森林。
闻钦没给自己留退路,身上连个卫星电话都没有。大概是想着命由天定,随便吧。
要不是遇上乔溪,他就真的嘎在雪地里了。
“你真是……”轮到乔溪语塞,无话可说:“原来你才是那个不在乎生命的傻瓜。”
对方无言以对,事实上这一晚的长谈他都插不上话。
闻钦默默认下他新的名号。
“……我们约个心理医生吧。”乔溪勾住他的脖颈,轻声说:“我陪你一起去。”
没有作用的,闻钦早访问过各大医院,心结难解,只能任其逐渐在时间的长河中缓缓消弭。
可是面对乔溪,他也只能咽下到嘴边的话,点点头。
医生的英文很流利,跟闻钦的交流没有阻碍。乔溪在会客厅里等他们,看看浴缸里糖果色的小鱼,拨拨桌上的重力摆件。
咨询室光线柔和,桌上摆着一盆绿汪汪的植物,医生起身和闻钦握手:“欢迎你来这里,我很愿意倾听你的故事。”
“其实很简单……”闻钦斟酌语句,讲起他的经历:
“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大学本科期间我参军入伍,那年贵州山洪,我们被派去抢险救灾。”
“我和战友划着皮筏艇进入灾区,四周都是洪水过后的断壁残垣,我们听到一处破损的房屋中有呼救声,于是立刻靠近展开救援。”
“有个女孩被困在梁柱和倒塌的墙壁间,我们挖开建筑,很轻松地将她救出来。但是在我抱起孩子的时候,房子二次坍塌,这次我的战友被压在水下……”
医生露出怜惜的神色:“他怎么样了?”
“牺牲了……”
闻钦端起杯子喝水,试图遮掩不受控制的酸楚。杯子放回桌面,上面荡起的水波久久未平。
“抱歉。真是太不幸了。”
他的心情如此沉重,以至于医生似乎也感到一块巨石压上了她的心。
“没能救下朋友,让你感到很愧疚。”医生慢慢引导:“我们可以试着再次梳理那天的状况,事实上,意外的发生往往是多种因素交织的结果,并不完全由某个行为决定。你觉得那天的你,真的有能力改变那个结局吗?”
“……”
“每当我生活顺遂的时候,”闻钦艰难道:“朋友的脸总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提醒我去反思是否配得上当下的幸福。”
“我的爱人……”他说:“他温柔、热情、包容,可我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你把对朋友的愧疚,变成了对自己的惩罚,”医生拉下洁白的百叶窗,与咨询室相邻的会客厅里,乔溪正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缸里的热带鱼,没注意闻钦和医生隔着玻璃投来的目光。
“幸福不是赎罪的对立面。带着回忆好好生活,或许才是对那段经历最好的交代。”语毕医生还调笑一句:“犹犹豫豫,举棋不定,难道你想错过这么可爱的他吗?”
她说的是乔溪。
开门的第一时间,他就凑上前来:“辛苦了医生,谢谢您。他有说什么吗?”
医生侧过身子,以便乔溪能看到屋内的闻钦:“我们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如果有想了解的,你们还是私下沟通吧。”
闻钦站在咨询室高大的龟背竹旁,一半身体在阳光下,一半则没入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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