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引

　　海防司。

　　“大人，已经查到了，那个人最后停在了宜春里后街江府。”
　　高温瑜起身整了整衣袖，笑着说：“带人，我们去问候一下江群大人。”
　　“是。”

　　高温瑜是正儿八经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高府的嫡长子，长像斯文俊美，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被先帝调去了海防司，虽然行事偶尔有些少爷作风，但无伤大雅，只是跟朝堂的其他人关系仿若一摊烂泥，难以扶持。

　　他让人围了江府，一个都没跑掉。
　　江府门口的人自然拦不住海防司的人，海防司跑腿的都是从大营里退下来的，比之京都的御林军都不遑多让。

　　江群怒不可遏地冲出来，白胡子一抖一抖的，见高温瑜已经占领了他的家，大刀阔斧地坐在大堂主位上。
　　半辈子都在监察别人的御史大夫，转眼就让别人监察了。

　　“高温瑜！你这是干什么？！”

　　高温瑜懒洋洋的：“带走，让李大人审。”

　　江群怒吼：“你敢！你一个海防司的，平日里纵横朝野就算了，今日还敢动本官？！”

　　海防司独立行使职权，被他说成纵横朝野，这可是御史台老大，高温瑜简直不敢想，下面那帮子人都是怎么议论的。

　　“愣着干什么？等着李节亲自来抓吗？本使奉陛下之命，彻查春庭，江大人涉嫌通敌，带走！”

　　江群一个身形不稳就要倒地，有人贴心地扶住他，他气得手抖，指着高温瑜的鼻子：“你...”
　　高温瑜瞥他一眼：“你什么？这么多年没想着为大启肃正纲纪，居然敢外通敌人把春庭运到朝堂之上，你对得起谁？！”

　　江群面上十分气愤，但对高温瑜的话无动于衷，只见他扶着额头，喘着粗气被人扶着，仿佛被气的失了语。

　　海防司不参与朝廷其他事务，眼下皇帝让高温瑜彻查春庭，明摆着就是把朝野上下的管理权给了他，让他随便搞，把人揪出来就行，不问过程。
　　皇帝给他的特权仿佛悬在京都上空的铡刀，平日里狐假虎威的老狐狸们没一个敢探头的。

　　江群的确藏的深，谁能想到一个为官三十年的老儒能干出这事儿。

　　楚维桢自然不信，高温瑜就把那一件件的证据摆上堂，一字一句的解释。
　　当年徐燕良只是把春庭给了楚维桢，他并不清楚外祖父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以为是从黑市购得的，没想到啊，居然是从一个儒士手里得到的。

　　皇帝脸色很不好，浑身透着乏力，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微微发抖的江群：“带下去。”
　　江群一把老骨头就这么被人拖下去了。
　　高温瑜见他几乎陷入昏迷的眼神，关心道：“陛下！您怎么了？是否要叫太医。”
　　楚维桢摇摇头，冲他招手：“过来，爱卿。”

　　高温瑜走到御桌旁，等着他吩咐，皇帝却仿佛睡着了，托着脑袋一动不动。
　　“陛下？”

　　皇帝动了动，扭头望向他，嚅喏道：“高爱卿，朕预备找个丞相。”
　　“是，替陛下分担政事，理所应当。”
　　“爱卿觉得谁合适？”

　　高温瑜心里感叹道，秦和还真是会算，上辈子是个卦吧，能算的这么准。

　　他拱手道：“陛下想提拔哪位大臣？”
　　“朕想听听爱卿的意见。”
　　“陛下若问，臣以为，工部尚书余之善，刚正清廉，颇为合适。”

　　皇帝若有所思，片刻又问道：“那么皇位呢？”
　　高温瑜大惊，连忙跪下：“陛下！”

　　楚维桢缓缓道：“朕这些日子总是梦见父皇，他问朕，为什么不下令让皇兄回来，可是，明明就是他下旨让皇兄永世不得回京的。”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他又垂首，看到一桌子的奏折，抬了抬眼皮：“把牵扯的人抓起来，别闹那么大动静，别惊扰百姓，下去吧。”

　　“是。”

　　高温瑜出了宫门，一路思考，陛下年轻力壮，为什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里他都查过，没有问题，到底什么会导致一个人形销骨立？

　　他没有太多时间，小国完罗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并没有在港口查到非法靠岸的船只。

　　没有吗？看来是在海上流浪了。

　　那小岛上的人收到江群的报信，连忙收拾东西跑了，但他们背后的东家，完罗的老国师，被自家皇帝看得严严实实，没他开后门，完罗哪个港口敢收留他们？

　　此时，他们已经在海上转悠了一月有余，遇上两次暴风雨，折了一条船，现在船上的人脸都蜡黄蜡黄的，长时间见不到陆地，走路都飘。

　　“不是说东启已经查完了小岛，咱们回去吧。”
　　“是呀船长，回去吧。”
　　“船长…”
　　底下的人一个个祈求地看着他。

　　南方太阳高照，船长看看一望无际的海面，以及身后疲惫不堪的船员，下令：“回航！”

　　船上的人一阵欢呼，期待着再次见到土地。

　　可惜等他们的，是大启的海军，闪着光亮的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船，呈三面包围之势。
　　船长草包一个，制作春庭可以，哪懂什么海战，失去东家消息的一个月，心里早就承受不住了，老泪一撒，挥手投降。

　　叶玉卿一挥手，让人扣了一群人等，接管海船，闷闷不乐的“啧”了一声。

　　顺利混上战船的秦和在他身后，闻声问道：“怎么了副使？”

　　叶玉卿自打看见那道挥舞的白旗就沉着脸：“一群没出息的东西，打都不打就投降！”
　　秦和：“......”您是火炮没处使，手痒痒吧？

　　鸣鼓收兵，秦和他们一行也在海上漂浮多日，这下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战船即刻驶回海军大营。

　　高温瑜让叶玉卿去追击小岛余孽的军函刚到，这边已经回来庆祝了，一同带回来的一千斤春庭原料以及制作方法，即刻被封存，交给专人销毁。

　　朝廷这锅水本来就热，再加上春庭，都快煮沸了，要想让他凉下来，除了熄火，只能让旁观人往里加水了。
　　但高温瑜不这么想，他想走第三条路，他要把这一锅沸水全倒了。

　　皇帝一席话，到底劝住了他，他没这么做，只让人清理了与江群建立长期买卖关系的人，拉拉扯扯，捞出来二十多人。

　　这日叶玉卿正写往上递的折子，想起一个问题，问秦和：“秦先生怎么知道朝廷隐藏的那个是江群？”
　　秦和随口答道：“猜的。”
　　“唬人的吧？能猜这么准？”

　　秦和笑笑，叶玉卿不知道当年正是因为徐国公给了楚维桢春庭，太子才会被废，而正是因此，国公府被灭，当时三司会审，什么都没查出来，除了琉璃山庄手脚干净，最重要的原因是给徐国公春庭的那个人就在三司会审的人当中，所以才能完美避开调查，三司会审三个长官，李节是不可能的，当时的刑部尚书现已辞官换了新人，就剩下一个仍耗在老位置的御史大夫。

　　当年三司会审之所以一无所获，不了了之，肯定有人暗中动了不少手脚，江群嫌疑最大。
　　不过都过去了。

　　秦和要回客栈时，叶玉卿百般挽留，他尝到了好处，心想，要是能把秦和留下，那以后海战得多爽？料事如神啊简直。

　　秦和没他想的那么神，笑道：“我可什么都没干，叶副使写折子的时候注意措辞，秦和只是个普通人，海军大营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陌生人，告辞。”
　　可惜了，叶玉卿想。

　　酷暑当道，热浪翻滚，秦和回到客栈的时候以为赵仪已经回来了，谁知竟没有。
　　他拦住一个小二，问道：“赵少侠回来过吗？”

　　他们两个在这住了这么久，小二早已认识他们，小二笑着回答：“秦公子，赵少侠五六天前回来过一次，又走了，就没再回来。”
　　“多谢。”
　　“您客气。”

　　秦和关了房门，给自己倒了杯水，突然看到茶壶下方有一封信，拿起拆开。
　　秦和：
　　我抄写了海月楼所有关于蛊虫的医书，见你不归，便预备把琉璃蛊的册子和抄书一同送去给幽兰前辈，七月十五之前必回。
　　等我回来。
　　——赵仪

　　秦和收了信，悠悠起身，再次去了钟门，把沉浸在美人乡里的赵一瞥接了回来。

　　海边的天气 瞬息万变，明明昨天还热的不行，一夜之间，暴雨席卷而来，窗户被刮的“吱呀”作响，柳正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气来到客栈的。

　　他身上湿了一半，秦和给他倒了杯热水。

　　柳正来不及喝水，激动的说：“公子，陛下召你回京。我们大营已经接到了消息。”
　　“是吗？”秦和对这件事反应平淡。
　　柳正猜这大概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嗯，您什么时候启程？”

　　秦和顿了顿：“你确定我一定会回去吗？”

　　那张与柳封有些相似的面容露出几分笑意：“是的，您从来没有把国事丢开过，只有需要，您就一定会出手。”
　　秦和勾了一下嘴角，自嘲似的：“大概是命。”

　　与此同时，赵仪已经快马赶到了蜀中千象山，难得的晴天，林中散落些许阳光，当他去到小木屋，迎接他的是破空而来带着怒气的长剑。

　　赵仪谨慎地躲过，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前辈。”

　　东方幽兰一指门前美人塌上呼呼大睡的和尚：“这和尚谁招来的？”
　　“啊哈哈，那什么，桃花和尚说来瞻仰您的医术来着，我就...”

　　东方幽兰紧绷着脸，原本就冷漠的面容更加不近人情，赵仪只得拿出从山下带来的美食赔罪。

　　门口树荫下睡觉的和尚鼻子动了动，适时醒来，自来熟地打招呼：“赵施主来了。”
　　赵仪：“......”

　　他算是明白前辈为什么生气了，这和尚来了之后，蹭吃蹭喝，一点儿忙不帮，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诵的经让人睡的比较快。

　　可惜赵仪带了许多荤菜，他只得勉为其难地享用了一些无油少盐的素菜。

　　东方幽兰已经学会了忽视他，对赵仪说道：“何事？”

　　赵仪拿出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册子和医书，递给他：“这个册子是我从琉璃山庄找到的，当年琉璃蛊培育失败，只留下这么一些图纸，其他三本，是我在钟门海月楼查到的关于蛊虫的记载，我都抄下来了。”

　　神医一顿，他显然没想到赵仪这么执着，毕竟尝试培育琉璃蛊失败之后，他就没有再想这事了，抑制琉璃蛊的药丸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前辈，我不懂医，希望您能再看看，这些之中是否有处理琉璃蛊的法子，拜托您。”赵仪言辞恳切。

　　眯着眼喝茶的桃花和尚也帮腔道：“是呀，施主就再看看，当世神医，除了你，他还能求谁呀。”
　　他摸了摸手里的佛珠，又叹息似的：“秦施主太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有这么个小子，拼命想让他活下去。”

　　东方幽兰接过册子，道：“得空。”
　　赵仪后退一步，抱剑行礼：“承蒙前辈相助，赵仪谢过。”

　　他歇了一天，临走之前看那一个比一个懒的两人，又帮忙修了腐坏的楼梯，把院子周围的杂草除了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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