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

　　檀木箱被扯出紫红丝线的刹那，陆锦指尖掐进掌心。
　　引路太监正弯腰拨弄鎏金铜扣，后颈隐约露出暗青色刺青——那分明是璇玑图里缺失的"忍"字半边。
　　"姑娘仔细脚下。"老太监突然直起身，浮尘扫过她绣鞋尖沾的夜露。
　　陆锦望着飘落的银丝，忽然想起春桃那柄洇着金蕊的油纸伞。
　　伞骨第三根竹节上，苏绣娘用雪青丝线绣着句偈语：露重难承彩翼轻。
　　绣房坐落在御花园西角，十二扇雕花槅门全数敞开。
　　晨雾里飘着各色丝线，恍若将彩虹揉碎在青砖地上。
　　陆锦刚跨过门槛，便听见银剪坠地的脆响。
　　十几个绣娘齐刷刷转头，鸦青襦裙间浮动着窥探的暗流。
　　"这就是能补璇玑图的巧手？"鹅黄比甲的宫女倚着绣架，指尖绕着截银线，"瞧着倒像浣衣局逃出来的粗使丫头。"她腕间翡翠镯撞在檀木架上，惊得绣绷里半幅牡丹颤了颤。
　　掌事嬷嬷将冰蚕丝重重拍在案上："芸香，把双面异色绣的龙纹衮服交给她。"鎏金指甲套划过陆锦手背，"三日后来取。"
　　陆锦盯着绣样倒抽冷气。
　　五爪金龙须得用九色晕染法，鳞片要掺入孔雀羽捻的金线。
　　最要命的是龙睛须绣成"阴阳瞳"——左眼映日，右眼含月，这技法连苏绣娘都只在醉酒时提过只言片语。
　　暮鼓敲过三巡，陆锦蜷在绣架后的角落啃冷馒头。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绣绷上，龙尾鳞片突然泛起幽蓝，与晨间扯出的紫红丝线如出一辙。
　　她猛地想起璇玑图里藏着的警示：龙睛现血光，当避东南方。
　　"姑娘当心！"守夜小太监突然打翻烛台。
　　火舌舔过绣绷的刹那，陆锦瞥见他腰间悬着的鎏金香囊——囊口垂落的流苏，分明是璇玑图里拆解的"危"字结。
　　第三日破晓，绣龙睛的时辰到了。
　　陆锦蘸着晨露调开朱砂，笔尖悬在龙目处微微发颤。
　　窗外忽然飘来銮铃轻响，八名青衣宫人抬着渗红漆的檀木箱转过回廊。
　　她手一抖，朱砂点在龙须上，霎时晕开血雾般的红痕。
　　"哎呀！"芸香不知何时立在身后，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拂过绣面，"这般脏污可怎么献给太后贺寿？"她腕间翡翠镯"恰好"撞翻青瓷染缸，靛蓝汁液泼溅在即将完工的龙腹，将九色晕染的鳞片污成混沌。
　　掌事嬷嬷的呵斥声炸响时，陆锦正盯着浸在蓝渍里的龙爪。
　　被染污的鳞片在晨光中诡异地扭曲，竟与那日冰蚕丝上扭动的蝌蚪符重合。
　　她忽然想起跨进宫门时，老太监皂靴上的海崖纹浪尖——那弧度分明能补全璇玑图缺失的"生"字笔锋。
　　"拖出去！"嬷嬷的鎏金指甲几乎戳到她鼻尖。
　　陆锦踉跄后退，腰间荷包突然坠地，滚出半枚刻着并蒂莲的银锁——那是茅文轩送她进宫时，悄悄塞进她掌心的。
　　锁芯藏着张字条，墨迹被汗水洇得模糊，唯有"待卿"二字依稀可辨。
　　（本章完）陆锦弯腰捡起沾了尘土的银锁，指尖摩挲着并蒂莲纹路。
　　窗外传来更漏声，铜壶滴水的清响里混着茅文轩临别时的话："锦娘，我在这棵梧桐树下等你看初雪。"那日他肩头落着金黄的银杏叶，袖口还染着替她抄书留下的墨渍。
　　绣绷上的靛蓝污渍突然在月光下泛起珠光，陆锦瞳孔微缩——这分明是苏绣娘教过的"化疵为巧"技法所需的天水碧。
　　她扯断腰间荷包系带，银针挑开夹层，细如发丝的孔雀金线正泛着幽蓝。
　　"取松烟墨来！"陆锦忽然扬声，惊得掌事嬷嬷后退半步。
　　她将染缸碎片踢到龙爪下方，靛蓝汁液沿着檀木纹理蜿蜒成海崖浪涛。
　　十二幅素绢铺展在地，银针穿梭如流星，被污损的龙腹渐渐化作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龙尾。
　　芸香绞着帕子凑近："这般胡乱涂抹......"
　　"姐姐可曾听过《述异记》？"陆锦咬断金线，指尖轻抚龙睛，"真龙现世必携云雨，这被泼染之处，正是天赐的祥云纹。"她突然翻转绣绷，背面竟用银线勾勒出皎月下的盘龙，与正面的烈日金龙隔着轻纱遥相呼应。
　　三更时分，陆锦蘸着茶水在青砖上勾画。
　　璇玑图缺失的"忍"字与老太监靴纹重叠，拼出半阙方位诗。
　　她将银锁按在东南角的砖缝，锁芯弹开时，月光正照在龙睛血痕上——那抹朱砂不知何时已化作衔着明珠的凤首。
　　晨钟撞破宫墙薄雾时，八个太监抬着绣屏穿过九曲回廊。
　　太后指尖的金护甲划过双面异色绣，忽然顿住："这龙目......"
　　只见正面金龙左眼嵌着西域进贡的火齐珠，背面银龙右眼缀着南海鲛人泪，转动间日月同辉。
　　更奇的是被毁的龙腹处，孔雀羽线在十二个时辰会变换七种色彩，恰似真龙在云海中翻腾。
　　"赏！"太后腕间翡翠镯磕在紫檀案上，惊飞了檐下白鸽。
　　陆锦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远处梧桐叶落的声音重叠。
　　当她抬头谢恩时，却撞进三皇子探究的目光——那位传说中酷爱收集奇珍的殿下，正用玉骨扇轻敲掌心，视线灼灼地烙在她发间的银锁上。
　　退至廊下时，芸香突然塞来缠枝莲茶盏："妹妹润润喉。"陆锦含笑接过，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茶水悄悄倾在袖中暗袋。
　　茜草汁染红的绸布瞬间泛起青紫，她望着琉璃窗上映出的扭曲人脸，忽然想起入宫那日，春桃伞骨上褪色的雪青丝线。
　　"陆姑娘留步。"三皇子的贴身侍卫拦住去路，玄色衣摆绣着与璇玑图如出一辙的蝌蚪纹，"殿下想请教这双面异色绣的技法。"他递上的鎏金拜帖边缘，隐约可见被朱砂描红的"忍"字残痕。
　　陆锦福身行礼，鬓角的海棠花却突然坠落。
　　当她要弯腰时，发现花枝被绣鞋跟碾碎的花汁，正缓缓渗入地砖"危"字纹样的凹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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