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假郡主到真皇后

　　榻上太后呓语几句，面上皱作了一团，似个做了噩梦的小孩。
　　宋青嫆不由轻轻拍着太后，以示安抚，待太后面上神情平缓，鼾声均匀绵长，她这才收了手。

　　“郡主，”秋兴细声唤了一声青嫆，“让奴婢来罢。”
　　宋青嫆打了个呵欠，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她已陪坐了大半夜，如今实在困乏，便冲秋兴点了点头，二人换了个位置。

　　近来太后夜夜如此。
　　宋青嫆和秋兴不敢怠慢，每夜轮换陪在太后身边，只太后今夜状况似乎又变得严重了，二人便都不敢睡去。

　　太后睡了不到不半个时辰又醒了，直嚷着要喝水。
　　秋兴忙倒了水递来，太后却只喝了一小口便作罢了。

　　“太后再喝些罢。”宋青嫆见她嘴角干涸，不由说道。
　　太后却摇了摇头，忽见外头隐隐有亮光，不免开口好奇道：“今夜是谁在外当值？”

　　因她身子不好，这些日景阳宫内外都不敢怠慢。
　　秋兴接话道：“是沁儿在外头。”
　　“沁儿？”太后皱着眉，“她不是已到岁数出宫了？为何又回来了？”

　　秋兴和宋青嫆对视一眼，都道不好。

　　又听太后嘀咕一声：“都出了宫怎还回来了？”
　　秋兴只好挤出个笑意回话：“出宫的是与沁儿交好的清儿，想是方才太后听差了罢？”
　　“哦，出宫的是清儿。”太后神色茫然地看着她，似乎自己也理不清，才说完便阖眼又要睡去。

　　待太后呼吸渐稳，秋兴道：“郡主，依奴婢之见，明日还需请太子殿下来一趟。太后如今这情形御医至多不过开些安神的药方子吃着，可如何是好呢？”
　　宋青嫆面色凝重，想到太后前些日子精神尚佳，不想这短短几日，她竟有些糊涂了，便应道：“明日我派人去宣化殿传话。算算时日，圣上也该出明华殿了罢？”
　　秋兴点了点头。

　　宋青嫆兀自思量，又看了眼窗外月色，不免有几分心切。

　　翌日宋巽义退了朝，王迁一脸凝重地上前来，“殿下，玉陵郡主遣白?来传话，道是太后这些日有些不好，请殿下今日得空去趟景阳殿。”
　　宋巽义当即止步，问道：“可知太后如何不好？”
　　王迁摇了摇头，“白蘋神色不佳，只怕太后病得有些重了。”

　　宋巽义原要回宣化殿，闻言便改道往后宫中来。

　　景阳宫中，宋青嫆才命人煎了药，便有宫婢前来通禀，道太子殿下来了。
　　宋青嫆命人将屏风展开，见太子已入殿，她不着痕迹往屏风里挪了挪。
　　青色裙角一晃即逝。

　　秋兴等人听闻太子已至，纷纷绕了出来福礼问安。
　　宋巽义穿过两边站着的宫婢，径直走到坐榻一边。

　　屏风后头人影晃动，宋青嫆正背对着屏风。

　　宋巽义唤了秋兴前来问话，得知太后前两日便有些异样，他一张脸崩得直直的。
　　秋兴不由攥了攥手，又听太子问：“太医呢？太医有何说法？”
　　“太医署的几位太医都来看过来，说是有些癔症，怕是太后年纪大了，前些日又因闹天花一事，太后忧思过度，病症愈发严重了。

　　待太后穿戴齐整，宋青嫆便让人将屏风撤下。

　　太后此时意识倒清醒，听说是太子来了，便有些焦急，问他怎不在宣化殿，来她这儿做甚么？
　　宋巽义就着太后榻前胡凳坐下，道：“今日政务都已送入了明华殿由圣上处置，太医道圣上已无大碍，再过两日便可上朝，我自然也就闲下来了。”

　　“哦——，即是如此，甚好甚好。”太后看着他，不由弯了弯眉，面上有近乎天真稚气的笑容。

　　祖孙俩说了会儿话，太后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宋巽义面上始终挂着笑，倒看不出有何异样。
　　宋青嫆见他们正说着话，自己便悄悄退下了。

　　太后今日精神甚好，秋兴等一干宫婢见了也高兴。
　　宋青嫆离开，太后似乎便忘了她这些日都在宫中，反倒说她在卫王府不日还要办及笄礼，教宋巽义从内库中寻些稀奇珍贵的物件送去卫王府给青嫆做笄礼。

　　秋兴听罢便知太后这又是糊涂了，神色不免有些晦暗。
　　不想太子却一口应承下来，“好，稍晚些时候我便去库里挑一挑，前年波斯进贡了一顶凤冠，太后说要留着待青嫆及笄。”
　　太后似乎也想起来了，不迭点头，笑道：“那上面嵌满了珍珠玛瑙还有绿松石，青嫆从前便极其喜欢的。”

　　宋青嫆教人备好午膳，宋巽义搀着太后起身。
　　见了青嫆，太后似乎又不糊涂了，知道她这些日都陪在她身边。
　　在宋巽义面前又不住夸赞青嫆，道这回闹天花幸亏有青嫆在宫中，不若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

　　宋巽义看了青嫆一眼，只见她面色有着淡淡忧色，二人对视一眼，她便敛眸盯着眼前一道驼蹄羹。

　　圣上如今已痊愈了，万幸沈喜榕和太医署负责贴身照看圣上的几名太医俱无恙。

　　上午一摞一摞的公文便都送来了明华殿，此事虽是他要求的，可见太子将国事一并交给他处置，心中有些松快却又有些不痛快。
　　前一个，消除了他心中对太子的猜忌和防备；后一个自是因诸多国事乍然到了他手上，他便没了空闲与沈喜榕在一起。

　　不过他对此番太子监国一事大体满意，加之沈喜榕不经意间也赞太子处事秉公正直，倒消除了些父子间往日的芥蒂。

　　此时几名宫婢正替二人布菜，圣上亲自替沈喜榕剔了羊骨，“朕瞧你比先前又瘦了些，如今朕已大好，你也需好好滋补才是。”
　　沈喜榕温柔地笑了笑，“妾知道了。”说着便夹起圣上方剔好肉，有些羞赧又极其自然地吃了起来。

　　一旁的宫人面对此状已如平常。

　　待用了饭，二人便在明华殿外的芳草园中闲逛。
　　园外门口有个小厮探头探脑模样，引得沈喜榕好奇地看了过去。

　　圣上随即也注意到了，不免有些不快，便使了个眼神，身边的姚内监几步冲到殿门口。

　　姚内侍一脸怒气地走了过去，正要斥责是哪个不长眼的扰圣上与昭仪的兴致，却见是个老熟人，忙转怒嗔。
　　原来来人便是是合庆殿的曹内侍，是刘贵妃身边的贴心人。

　　姚内监忙拉了人去一旁，道：“你这个时候站这儿做甚？平白惹圣上不快。”
　　曹内侍听到说他惹了圣上不快，吓得不得了，脸唰地就白了。

　　姚内侍见他这怂样不免有些好笑，虽说沈昭仪如今得宠，可刘贵妃到底是贵妃，这些年他在圣上身边早明白了一个道理，哪怕新人一时笑，到底还是刘贵妃能拿得住圣上的心。
　　他对此有所忌惮，便也愿卖曹内侍人情，道：“你现下来这儿做甚？可是刘贵妃那儿有事？”

　　曹内侍面色有些难看，不由点头道：“奴婢正是受了贵妃娘娘的吩咐才来的，若是圣上责怪起来，还请内监替我辩解啊。”
　　姚内监看他这胆怯懦弱的模样不由打趣两声，又朝芳草园中努努嘴道：“如今你也瞧见了，沈昭仪正得圣心，谁也不敢搅了圣上兴致，你若有话，便由我代传罢。”

　　曹内侍承了他这情，便说：“贵妃听闻圣上大好了，便打发我来看看，若圣上无恙，她便要来给陛下请安。贵妃因有了身子既要顾及圣上圣体，还要担心身上皇嗣安危，这些天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生生就瘦了一圈……”曹内侍一番话说来简直声情并茂，刘贵妃忧思神伤的娇美面容犹在眼前。

　　曹内侍还要再说。
　　姚内侍心思一转，忙止住他，说道：“你既有些这话，便去圣上跟前亲自说，只怕我转述会失了其意。”

　　曹内侍嘴巴张得大大的，杵在他跟前一动也不动，随即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姚内监说罢折身回去禀报圣上，便说是合庆殿的曹内侍求见。

　　圣上听说是合庆殿的，压在心中不快，当即唤了人进来。

　　曹内侍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一面磕头一面又十分欣喜的模样，天佑圣上的话说了一箩筐。
　　圣上见是他难得给了几分面子，问道：“你来所谓何事？”
　　曹内侍便又将方才说给姚内监的话重复一遍，只是这次在圣上面前愈发绘声绘色，说得圣上心中对刘贵妃也有了几分思念。

　　姚内监在一旁听着，不由斜睨了眼站在一旁的沈昭仪，连他也能感受到圣上的心绪，她定然不可能毫无察觉，只她面色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意。
　　姚内监不免有些佩服她的大度。

　　待曹内侍说完，圣上已然动容了，“待朕明日下了早朝便去看她。”
　　曹内侍面上掩不住的笑意，咚咚咚又给圣上磕了三个头。

　　沈喜榕在一侧笑意不改，听到圣上说起明日要去合庆殿看刘贵妃，她那清润的黑眸中早已布满了寒霜。

　　翌日圣上亲临早朝，极为罕见地在朝堂之上夸赞了太子，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刘通和一直等着圣上亲临，便要将他家四郎一案上禀天子。
　　只圣上回朝第一日事务繁多，他无奈地只得先将此事压下，只盼在后宫中的女儿也能为四郎求求情。

　　刘家四郎一案着实不算大事，故而圣上如今还不知情，待下了朝，他记得昨日应了今日下朝便要去合庆殿。
　　方出了明华殿，便见一名小内侍领着汀兰前来。

　　汀兰顾不得在殿前失仪，嚎啕大哭道：“求圣上去看一看昭仪罢，昭仪今日一早便发起了高热……”
　　汀兰此话一出圣上神色便紧张起来，要知沈喜榕贴身照顾了他多日，若是染上了天花，她那瘦削的身子可能扛得过去？

　　圣上这般想着，哪里还顾得上刘贵妃，当即便让人摆驾去了长乐殿。

　　长乐殿荒废多日，如今沈喜榕得宠，萧索许久的院落很快又被被宫婢内侍们打理得一派生机。

　　只是宫人们听说沈昭仪一早病了，又是发热，大家不由想到天花一事，吓得魂都要没了。
　　被调遣来长乐殿殿宫婢内侍们当即似无头苍蝇一般乱了起来。

　　汀兰受沈喜榕吩咐，去明华殿向圣上禀明了此事。

　　圣上甫进长乐殿便见乌压压的宫婢们乱作一团，不由怒喝，当即下令将这些宫人尽数责罚，一面大踏步进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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